第421章 莫叹朝堂多激辩,安危系此寸心间(第3页)
“第七忧,冬防将至之迫。北疆十月飞雪,边军冬衣、炭火尚未备足,大同总兵周毅奏‘现存冬衣仅万套,不足半数’。若此时开战,将士寒冻作战,非冻死即冻伤,何以言胜?往年十一月后,北疆战事皆停,盖因天寒难行,今若违时出兵,实违天时。”
“第八忧,镇刑司干政之患。镇刑司太监魏忠与魏庸勾结,屡插边事。上月大同粮道受阻,查系镇刑司番役私扣粮草倒卖,臣弹劾三次,皆被压下。若京营空虚,魏忠恐借机揽权,干预军务,前明永乐年间宦官干政误国之祸,不可不防。”
“第九忧,谍报传递之滞。北疆至京师千里,快马需五日;南疆至京师万里,驿马需十日。若战事急变,军情传递滞后,远水难救近火。元兴帝征瓦剌时,忽兰忽失温之战,前锋急报迟三日送达,致援军错失时机,此教训当记。”
“第十忧,胜后安置之难。即便侥幸破敌,北元退回漠北,南越缩回境南,我军亦难常驻。北疆漠南多荒漠,驻军需年年转运粮草,耗损巨大;南疆谅山多瘴疠,久驻则士卒多病。永熙帝弃安南,正因此地‘守之无益,弃之无损’,今若轻取再弃,反损天威。”
十条忧虑,条条切中要害,从将帅到土司,从国库到冬防,从内患到善后,环环相扣,将轻出之弊剖析得淋漓尽致。殿中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香灰落下的声音,连最主战的忻城伯赵武,也垂下了头。
萧桓看着御案上的《边事十忧折》,墨迹犹新,显然是连夜写就。每一页都密密麻麻,标注着数据、引着史实,甚至附了边镇兵力、粮草的明细账册 —— 谢渊为了这道奏折,必是彻夜未眠。他想起先皇永熙帝萧睿的教诲:“治国如弈棋,一步错,满盘输。边事尤甚,宁缓勿急,宁慎勿轻。” 当年永熙帝面对安南叛乱,力排众议,先遣使安抚,再练兵备粮,三年后才出兵,终获全胜,正是 “慎战” 的典范。
“李尚书,” 萧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“谢御史所言十忧,你可有逐条应对之策?”
李肃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条也答不上来。谢渊的十忧,涉及粮草、兵力、敌情、内患等方方面面,非一日之功可解,岂是仓促之间能应对的?他脸色涨得发紫,却不得不承认,谢渊的每一条都在理,若再强辩,反倒显得自己不顾国本。
“陛下,” 谢渊再次叩首,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,声音却愈发坚定,“臣非反对出兵,实反对‘轻出’。边民遭难,臣心如刀割,然救民需先保军,保军需先安国。臣请陛下依臣三策:一、命兵部会同玄夜卫,严查北元、南越真实兵力,五日内向陛下回报;二、令户部即刻调拨粮草五万石、冬衣两万套,运抵大同、凭祥,先解边军燃眉之急;三、暂调宣府兵五千援大同,广东兵三千援钦州,加固城防,待查清敌情、补足粮草,再议出征。”
王佐立刻附和:“臣愿领户部,三日内科派粮草,五日内启运,绝不延误!查大同仓现存粮三万石,凭祥仓一万八千石,加拨五万石后,可支一月,足够支撑至查清敌情。”
兵部侍郎周伦也道:“臣愿协查敌情,玄夜卫已遣十名精锐谍者,分赴漠南、谅山,五日必能回报真实兵力、营垒分布,绝不敢虚报。”
萧桓
点点头,目光扫过殿中。蜀王萧恪见风向已变,捋着胡须道:“谢御史之策稳妥,既解边军燃眉,又不冒进,陛下可纳之。” 几位亲王纷纷附和,连之前请战的几位武将,也垂下了头,默认了谢渊的主张。
萧桓看向李肃,语气缓和了些:“李尚书,边事紧急,然‘欲速则不达’。谢御史之策,先固防,再查敌,后出兵,合乎兵法‘知己知彼,百战不殆’之理,你以为如何?”
李肃嘴唇动了动,终是躬身道:“陛下圣明,臣遵旨。臣愿协查敌情,督办粮草转运,绝不敢因私废公。”
萧桓长舒一口气,指尖终于停住叩击御案。晨光透过殿门的朱漆棂格,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照得谢渊青袍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。他知道,这场廷议的胜负已分,虽未出兵,却守住了最关键的一步 —— 不冒进,不盲动。
“准奏。” 萧桓拿起朱笔,在《边事十忧折》上批道:“依谢渊所奏,兵部、户部即刻行事,五日后续议。” 写完,将奏折递给内侍,朗声道:“传旨:左都御史谢渊协兵部、户部,核查边军实情,督办粮草转运,凡涉边事,皆可节制相关衙门;玄夜卫指挥使领谍者,五日内核实北元、南越兵力、营垒、粮草,不得延误;宣府总兵杨洪,即刻调兵五千援大同,听周毅节制;广东总兵韩观,调兵三千援钦州,听林策节制;户部即刻调拨粮草五万石、冬衣两万套,分运大同、凭祥,王佐亲督,十月初一前需到。”
遵旨!” 谢渊、王佐、周伦、杨洪、韩观等人齐声应道,声音洪亮,震得殿中香炉里的香烟都晃了晃。
谢渊起身时,后背的朝袍已被汗水浸湿,膝盖因久跪而发麻,却挺直了脊梁。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,李肃避开了他的视线,忻城伯赵武面色悻悻,蜀王萧恪微微颔首,萧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丝赞许。他知道,这只是第一步,主战与守御的争论远未结束,五日后续议,才是真正的考验,但至少,暂时避免了仓促出兵的危局。
李肃看着谢渊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并非不知粮草之难、敌情之险,只是边烽太急,边民太苦,他盼着速战速决,却忽略了周全。谢渊的十忧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自己的急躁,也照出了朝堂的隐忧。
萧桓看着阶下的群臣,心里的躁乱渐渐平息。秋风吹过殿角的铜铃,发出清脆的声响,像在为这场艰难的决策伴奏。他知道,边烽仍在燃烧,北元的铁骑还在大同城外徘徊,南越的战船还在钦州港游弋,但只要守住 “谨慎” 二字,君臣一心,总能找到破局之法。
“退朝。” 萧桓起身,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,带起一阵微风,吹得案上的边报轻轻翻动,露出周毅奏报里的一句话:“边军虽苦,愿守待援,不敢轻战。”
卷尾
《大吴史?谢渊传》载:“渊字玄桢,德佑二十年拜左都御史,在职五年,以‘清、慎、勤’为纲。清则拒贿金三万两,却赠粮千石与寒士;慎则核案必亲至,平反湖广‘赵氏灭门案’时,冒雪查访三月,终得真凶;勤则每日寅时入衙,亥时方归,都察院案卷积尘为之一扫。
德佑二十八年冬,百姓献‘清风石’于衙前,无落款,盖隐其名,唯寄民心。帝观石时,渊言‘清风在法不在人’,帝深嘉之,赐‘风纪匡时’匾,渊悬于大堂,曰:‘此匾当归都察院诸御史,非一人之荣。’
及德佑二十九年边烽起,廷议主战者众,渊独持《边事十忧折》,历数轻出之弊,引史据典,力主‘先守后战’,帝纳其言,终免仓促之失。时人评曰:‘谢公之勇,不在披甲战阵,而在犯颜直谏;其功,不在拓土开疆,而在安国保民。’
论曰:都察院为风纪之司,御史为天子耳目,非清正敢言者不能任。谢渊以一身清风,化朝堂浊气,以十忧忠言,定边事缓急,所谓‘国家柱石’,莫过于此。后世观‘清风石’者,皆知大吴吏治之清明,自渊始盛。”
后世史官评曰:“自古直臣多招怨,清官难久任,然谢渊在职五年,弹劾者畏其法,百姓敬其德,天子信其忠,何也?盖因其心在国,不在身;其志在民,不在名。清风石立,非立谢渊,而立国法之威、民心之向也。”
(廷议暂歇。谢渊回都察院后,即刻调十三道御史分赴边镇核查;王佐在户部连夜科派粮草,驿马已备;玄夜卫谍者换上胡服、越装,悄然出京。五日后的紫宸殿,将迎来更激烈的交锋,而漠南的风、南疆的瘴,已在等待大吴的决断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