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074 赶渡轮

楚江之畔,惊蛰过后的寒气并未退场,反而裹挟着上游冲下的细碎冰碴,在铅灰色、低垂欲坠的天幕下呜咽呼啸,抽打在脸上,如针尖般刺骨。 海川市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,灰蒙蒙的街道上,只有扫街工沉重的竹帚划过冻硬地面的沙沙声,以及远处国营工厂早班汽笛沉闷悠长的回响。

天边仅有一线惨淡的鱼肚白,范秋生已蹲在五一百货商场后院冰冷的铁栅栏外。他蜷缩着,将几乎冻僵的手拢在嘴边呵气,白雾瞬间被寒风撕碎。目光死死锁在怀中那块老旧的怀表上,泛着幽绿荧光的指针,艰难地指向四点二十分。库房的铁门,应该刚开不久。

“老张!张师傅!”范秋生用力跺着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脚,声音嘶哑地冲门房里那个朦胧晃动、正哈着白气的背影喊去。

门房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厚厚的冰花,扭曲了视线,只能隐约看见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幽暗的货架丛林间游移,如同夜行的兽眼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厚重的铁门艰难地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,一股混杂着霉味、灰尘和纸张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。

一只戴着破旧毛线手套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,指甲盖冻得发紫。

“不要命啦?冻掉下巴颏的日子……这么早来催命?”老张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。

“影响您休息了,真对不住,张师傅,实在对不住!”范秋生脸上堆起歉意的、近乎卑微的笑容,身体微微前倾,迅速将那盒温热的“大前门”塞进老张油腻的工作服口袋深处。 这个动作熟练而隐蔽,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
范秋生挤进门缝,一股更浓重的仓库气息将他包围。

十匹崭新的藏青色卡其混纺布,整整齐齐码在仓库最里侧、相对干燥的墙根阴影里。借着老张手电筒扫过的一瞬微光,布料在幽暗中泛着一种青白、冷硬、却又无比诱人的光泽,如同沉睡的银锭。

范秋生几乎是扑过去的,他蹲下身,粗糙的手指急切而虔诚地抚过冰凉的布匹表面,指尖准确地触碰到那方方正正、带着油墨气息的“株洲被服厂”红戳。那触感,坚硬而踏实,仿佛不是摸在布上,而是直接摸到了服装厂里四个师傅下个月养家糊口的工钱,摸到了何伟军签下的那份承载着全厂生机的合同,摸到了压在肩头那沉甸甸、不容有失的承诺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寒冷的空气夹杂着棉纺品特有的气味涌入肺腑,驱散了些许疲惫。

“点清楚了?赶紧弄走,别在这儿碍事。”老张打着哈欠催促,手电光柱不耐烦地晃了晃。

“哎,哎,清楚了,这就走,麻烦张师傅了!”范秋生连声应着,用冻得不太听使唤的手,奋力将沉重的布匹一匹匹搬到门口的三轮车上。

这车是跟码头拉散货的老周租的,车斗里细心地垫了厚厚一层干稻草,是范秋生特意要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