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7.献礼
腊月十二,早朝各部官员呈报遗留或未毕事宜。诸事走向自有议案或大致定论,乾泽帝听完一耳朵,无需真的过问操心。吏部百官考绩出了大概,乾泽帝私下已经知晓,朝堂上按下不表。此时节满朝文武,均将重点放在冬遇大典,而这其中,最忙的当属牵头的礼部。
群臣心照不宣,早朝重头戏,落在礼部赵荣木身上。赵荣木抖着山羊胡,声音略略沙哑,看上去倒是比太仆寺丞更加仙风道骨。
“启奏陛下,太仆寺近日就冬遇大典择良辰吉日问天,以事为纲,神为目1,得天授意:腊月十五日天德在位,诸事皆宜,巳时开典,宴客,以为吉。酉时三刻,宜开坛祭祀,承天降福祉。”赵荣木双手捧着拟好的大典章程。邱侣走下丹墀,接过那奏疏,跪呈给了乾泽帝。
这份礼部奏疏不经由督察员和内阁,而是直陈御前,乾泽帝一一看过,问众人:“诸位爱卿,听了赵卿所言,可有异议?”
自古天地人文,凡大程读书人都可演算一二,在朝在野精于此道者也并非屈指可数。只是天家生辰以及阖宫里妃嫔媵嫱等人的生辰八字,都秘密录档存于太仆寺,因而这份奏疏,朝中诸臣只能在太常寺的章程拟定上挑毛病。
众人无话,乾泽帝却微微皱眉,看向了赵荣木。“赵卿,平日除了纠察百官,朝堂政务可有耳闻?”
这话听着像讽刺,但是赵荣木仍然一脸坦然,答:“回禀陛下,臣不才,虽忝居礼部尚书一职,但朝廷诸事,臣亦时刻关注着,不敢躲懒。”
“既如此,那为何庆东盐提司,会出现在这章程上?”
庆东淮城醒茶港盐提司纳兰通,是蔚王赵瑭的小舅子,也是其在庆东主要势力。二人狼狈为奸犯下盗换军粮这样的滔天大案,罪责刚刚定下,乾泽帝并不想过多提及。一干人等多数尚在刑狱,并未处置。刑部在此事上也是按部就班,详细事宜都先与内阁商讨完,再呈奏御前。按理说,在冬遇大典这样君臣同乐的重要日子,无人会再提及蔚王一党,即便有不得不提的理由,也不会在早朝之上。赵荣木直接将涉案主犯编排进祭祀大典章程中,无异于忤逆圣意。
老臣赵荣木必定有自己的说辞,“陛下,冬遇祭典有一节谓之忏悔,实为国主或朝臣诚心表明过往之错,诚心悔过,此一章程是祭典重要章程,不可马虎。”
祭典忏悔,缘起于先朝国主,为了以自身为表率,在祭典当日宣读罪己诏,君王尚且有过且能当众自省,朝臣哪敢只听不做,纷纷于祭典之上诚表己过。一时传为佳话,祭典忏悔一节也因此沿袭后世,本为治国之策,后来演化为章程。后世所谓忏悔,少有皇帝写罪己诏书,多为内阁或司礼监秉笔粗略写近年天灾,或表黎民疾苦,求上天收回惩处,以帝王为首,满朝文武斋戒禁乐禁宴禁酒,以祈福泽。
忏悔一节可大可小,若真拿出来说,无人敢明言要将这事一带而过,走走过场。赵荣木开了这个口,可见今年冬遇大典,忏悔一节是有文章要做的。若为朝局社稷也就罢了,若是虚张声势又惹得龙颜不悦,赵荣木岂非要白白断送自己的仕途?
乾泽帝倒是来了兴致,礼部平时闷声不响,满腹才华只恨无用武之地,如今借着冬遇,好好施展一番,也十分能理解。于是乾泽帝面色祥和的点了点头,语气肯定的嗯了一声。
展光前莫名有点烦躁,要知道纳兰通如今还在他的大理寺天牢关着呢。“宋大人,怎么才能显得不马虎呢?不马虎和这罪臣上祭祀大典之间,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?”
“当然有联系了,纳兰通所涉案件,不用我多说,内阁、刑部和大理寺是最清楚的,一方面是江南水患中挣扎求生的百姓,一面是驻守暮北的十二万大军,连年灾民把粮食上缴观澜仓,本以为是送到暮北军手里,到头来却被这等国之蛀虫所截。而且这种事还不止一次两次,而是自天元年间就一直发生。冬遇大典,正是一个好机会,给天下人一个交代。”赵荣木语气平静。
今冬诸多朝事的阴霾并未散去,只是暂时压下不提,此刻好像被重新被抖了一抖,又盖在了奉天殿的琼宇之下。
无人在意处,还有一个人已经被“观澜仓”“江南”“暮北”等字眼激得恍了神。
的确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,军粮案,含糊过去,不知会寒了多少百姓及边关将士的心!
展光前更加不死心了,硬着脖子问道:“为何定是纳兰通?”咽下了后半句:为何不能是该死的蔚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