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北平枪声(五)(第3页)
张晓兰看着那后生龇牙咧嘴的模样,心里头直发紧,可是后生硬咬着牙,抗住了。
她学给大车打绳结时,总记不住那十几个绳扣的花样,夜里就揣着根麻绳躲在灶房后面练,火苗舔着锅底,映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,一遍又一遍,直到每个绳扣都打得又快又牢。
有次赫黄旗突然抽查,她闭着眼都能把“猪蹄扣”“水手结”打得滴水不漏,老头难得没瞪眼,只哼了一声:“娘们儿手巧,就该比爷们儿更上心。”
日子就在这鞭子声、算盘声、牲口嘶鸣声里过着,张晓兰身上的冻疮结了痂,手上的茧子厚了一层,可再看那些骡马、大车,眼里渐渐没了起初的生怯——她知道,赫教官的狠,原是怕她们将来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,栽不起跟头……
张晓兰领第一笔月钱那天,手里攥着沉甸甸的五个大洋,指腹蹭过银元边缘的齿纹,心里头还热乎着。
刚从账房出来,就见训练营门口涌进来一群人——也是些后生和姑娘,灰头土脸的,棉袄上打满补丁,头发乱得像枯草,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茫然,活脱脱是当初刚来时的自己,那模样,说是从哪个角落里捡来的花子也有人信。
有人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个趔趄,怀里揣着的破包袱掉在地上,滚出半块干硬的窝头;还有个小姑娘缩着脖子,盯着院子里操练的队伍发愣,手指头不安地绞着衣襟。
张晓兰下意识地挺了挺腰……
身上的制服是新发的,浆洗得笔挺,领口袖口都平整利落,袖口磨出的薄茧蹭过布面,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。
她看着那群怯生生的新人,又低头瞥了眼自己脚上沾着薄雪却系得紧实的皮靴,忽然就明白了赫教官常说的“脱胎换骨”是什么意思。
一股热流从心里头涌上来,顺着脊梁骨往头顶蹿。
不是因为手里的大洋,也不是因为身上的新衣裳,是看着那些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的人,再看看如今的自己——能扛枪,会算账,连给骆驼钉掌都敢抡锤子了。
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,站进操练队伍的影子里,脊梁挺得更直了些。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,掀动她制服的衣角,这回心里头没了半分瑟缩,反倒生出些说不清的豪气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