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3章 百草堂之狗爪豆(第2页)
李大叔的儿子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,眼眶红了:\"都怪我,听说免费送药就劝爹去了……\"
\"谁不想少花些钱看好病?只是这药啊,从来就没有捷径可走。\"王宁望着窗外的雨,檐角的水珠串成帘子,把回春堂的方向遮得朦胧,\"就像这狗爪豆,非要历经水泡火煮,褪去毒性,才能显出温阳止痛的本性,做人做药,都是一个道理。\"
傍晚时雨停了,夕阳从云缝里漏下来,给青石巷镀上层金辉。李大叔喝了第三碗绿豆汤后,终于能顺畅地说话了,虽然还虚弱,但脸上的青气散了不少。王雪蹲在灶前添柴,看着药罐里翻滚的药汁,突然问:\"哥,孙玉国就不怕出事吗?要是有人像李大叔这样中毒,他怎么收场?\"
王宁正在翻晒刚收的艾叶,闻言动作顿了顿:\"有些人眼里只看得见银子,看不见良心。\"他拿起一把艾叶,绿色的碎末从指缝漏下,\"但药有药性,人有天道,种什么因,总会结什么果。\"
话音刚落,就见钱多多慌慌张张跑进来,褡裢歪在肩上,头发乱得像鸡窝。\"王掌柜!不好了!\"他跑得气喘吁吁,抓着柜台边直喘气,\"回春堂那边……又倒下两个人,比李大叔还严重,听说已经报官了!\"
张阳手里的算盘“啪”地掉在桌上:“来了!”
王宁站起身,月白长衫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干净。“张阳,准备好解毒的药材,说不定一会儿官府会来问话。”他看向窗外,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,回春堂的方向亮起了灯笼,昏黄的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摇晃晃,像个不祥的预兆。
林婉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,竹篮里剩下的几粒狗爪豆还放在桌上,在暮色中泛着深沉的光泽。王雪拿起一粒,放在手心掂了掂,突然觉得这小小的豆子里,藏着比山风更冷的道理——能救人的,从来不是药本身,而是用药人的心。
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布,一点点罩住青石巷。百草堂的药灯刚点起来,橘黄的光透过窗棂,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王宁正用毛笔在处方上写字,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,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。
“王掌柜!王掌柜在吗?”门口闯进个穿皂衣的捕快,腰间的铁尺撞得叮当响,他脸上沾着泥,气喘吁吁地往屋里闯,“县太爷让您去回春堂一趟,那边又倒了三个,孙玉国说……说您能解这毒!”
王宁搁下笔,砚台里的墨汁晃出涟漪。“张娜,把解毒的药包备好,绿豆、甘草、芦苇根各带足。”他摘下墙上的药箱,往里面塞了几卷纱布,“张阳,你照看李大叔,我去去就回。”
“我也去!”王雪从里屋跑出来,手里攥着把小铜铲——那是她采药时挖草根用的,“我认得狗爪豆的毒性,说不定能帮上忙。”她绿布裙的下摆还沾着灶膛灰,眼睛却亮得很。
王宁刚要说话,张娜已经把一个油纸包塞进王雪手里:“拿着,里面是刚烤的山药饼,路上垫垫。”她替王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,“跟紧你哥,别乱摸东西,尤其是回春堂的药材。”
捕快早已等不及,拽着王宁的胳膊就往外走。夜色里的青石巷泛着潮气,两旁的药铺都关了门,只有回春堂方向还闹哄哄的,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声。王雪跟在后面,手里的铜铲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,远远望见回春堂门口挂着的“回春堂”匾额,在灯笼光下像块发乌的猪肝。
“王掌柜可算来了!”孙玉国从人群里挤出来,他那件宝蓝绸衫皱巴巴的,领口沾着不明污渍,往日油亮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贴在额上,“快救救我这几位客人,都是喝了那狗爪豆药粉……”
“孙掌柜先别急。”王宁拨开围上来的人,目光扫过堂屋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,个个面色青紫,嘴角挂着白沫。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,标签上写着“秘制狗爪豆粉”,罐口敞着,一股生腥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。
“这豆子是怎么炮制的?”王宁蹲下身,手指捏起一点罐里的粉末,放在鼻尖嗅了嗅——那股生腥气比钱多多带来的生豆更重,显然连最基本的浸泡都省了。
孙玉国眼神闪烁,往旁边的刘二狗使了个眼色:“就是……就是按古法泡了一日,再烘……烘干的。”
“是吗?”王宁突然提高了声音,抓起一把粉末走向门口的灯笼,“大家来看!”他将粉末撒在灯笼的火苗上,“滋啦”一声冒出蓝紫色的烟,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苦杏仁味,“这是氰苷燃烧的味道!真正炮制好的狗爪豆,经过两日浸泡、三沸水煮,氰苷早已去净,绝不会有这种烟!”
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。“我说怎么闻着一股怪味!”“孙玉国你个黑心肝的!”“这哪是药,分明是毒!”
刘二狗吓得往后缩,被个愤怒的村民揪住衣领:“我亲眼看见你小子就用井水冲了冲豆子!根本没泡够时辰!”
孙玉国脸色煞白,指着王宁喊道:“你胡说!你是嫉妒我回春堂生意好,故意栽赃陷害!”他伸手去抢王宁手里的陶罐,却被突然出现的林婉儿拦住。
林婉儿不知何时来的,手里提着盏羊角灯,灯光把她素色的布裙照得半明半暗。“孙掌柜何必急着动手?”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,倒出几粒深褐色的豆子,“这是我昨日在你药铺后巷捡到的,和钱多多送来的生豆一模一样,连绒毛上的紫斑都分毫不差。”她将豆子举到灯笼下,“诸位请看,这豆子的胚芽还是青的,若是真泡了一日,早该发白了。”
“还有这个!”王雪突然挤到前面,举起手里的小铜铲,铲尖上沾着点褐色粉末,“这是我刚才在你药碾子里刮的,和李大叔呕吐物里的粉末一个味!我哥说过,狗爪豆炮制后会带点焦香,绝不会有这种生腥气!”她人小嗓门亮,字字句句砸在众人耳中。
孙玉国的脸从白转青,又从青转紫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这时县太爷带着衙役到了,皂色的官服在灯笼下格外扎眼。“何人喧哗?”县太爷捋着胡须,目光扫过满堂乱象,最后落在王宁身上,“王掌柜,你来说说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王宁将那罐药粉呈上:“大人,此乃狗爪豆未经炮制的药粉。此物性温有毒,需经两日浸泡、三沸水煮,去除生物碱与氰苷方可入药。孙掌柜为图省事,省去炮制步骤,致多人中毒,实乃草菅人命。”他从药箱里取出炮制好的狗爪豆,雪白的豆瓣散发着淡淡的焦香,“这是晚辈炮制的成品,大人可对比观之。”
县太爷拿起两粒豆子比了比,又闻了闻药粉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孙玉国,你可知罪?”
孙玉国“扑通”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大人饶命!是小人一时糊涂!都怪钱多多那厮,说这豆子不用炮制也能治病……”
“放屁!”人群外传来钱多多的喊声,他被两个衙役架着,脸涨得通红,“是你自己贪便宜,非要买未炮制的生豆,还说‘毒越重药效越强’,关我屁事!”
堂上顿时乱成一锅粥,县太爷连拍惊堂木:“都住口!”他指着衙役,“先将孙玉国、刘二狗、郑钦文带回县衙!钱多多作为证人,也一并带回!”又看向王宁,“王掌柜,还请你出手救治中毒百姓,所需药材,县衙全部承担。”
王宁拱手应下,转身指挥众人:“张娜,你带几位婶子熬绿豆甘草汤,每人一碗,半个时辰一次。王雪,你跟着林姑娘去辨认药材,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毒药混在里面。”他分派完,拿起银针走到中毒最重的老汉身边,只见老汉牙关紧闭,面色青紫,正是氰苷中毒的迹象。
“取醋来!”王宁喊道,接过醋碗撬开老汉的嘴灌了些,又在他人中、内关两穴各扎一针,手法又快又准。片刻后,老汉“哇”地吐出些黑褐色的秽物,总算缓过一口气。
林婉儿在一旁帮着递针,羊角灯的光映在她脸上,显得格外沉静。“没想到你年纪轻轻,针法倒挺老道。”她看着王宁捻转银针的手,那双手骨节分明,指尖带着常年抓药的薄茧。
“家传的手艺。”王宁头也不抬,“我爹当年就是因为误信偏方,用了未炮制的乌头,才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,只是加快了捻针的速度。
林婉儿点点头,不再多问,转身帮王雪辨认药材。王雪正拿着本药书对照,指着一堆褐色的豆子说:“婉儿姐你看,这就是钱多多送来的狗爪豆,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,三出复叶,荚果弯如狗爪,绒毛都没褪呢。”
林婉儿翻到书里的注解,轻声念道:“狗爪豆,又名虎爪豆,性温有毒,归肝肾经,炮制得法可温阳益气、利尿消肿,生用则伤脾胃、损肝肾……”她合上书,望着那些豆子叹了口气,“再好的药材,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,也成了凶器。”
忙到后半夜,中毒的百姓总算都脱离了危险。王宁走出回春堂时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,晨露打湿了他的长衫,却洗不掉满身的药味。王雪打着哈欠跟在后面,手里还攥着那把小铜铲,铲尖的粉末已经干透,变成了深褐色。
“哥,孙玉国会被判刑吗?”小姑娘揉着眼睛问,睫毛上还挂着困意。
“官府自有公断。”王宁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,“但这世上的公道,从来不止于官府的判决。”他指了指巷口的药铺,“你看这百草堂,我爹守了一辈子,靠的不是别的,就是每一味药都按规矩炮制,每一个方子都对得起良心。”
王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突然指着前面说:“你看,是林姑娘!”
林婉儿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手里提着个篮子,见他们来,便将篮子递过来:“这是我爷爷留下的炮制狗爪豆的方子,上面写着怎么配伍能增强药效,又不伤肝肾。”她的羊角灯已经灭了,晨光里,她鬓角的碎发闪着微光,“王掌柜是懂药的人,这方子留在你手里,总比烂在我箱底强。”
王宁接过方子,泛黄的宣纸上是苍劲的毛笔字,开头写着:“药者,疗也,非害也,炮制之道,如去莠存良,缺一不可……”他抬头时,林婉儿已经走远了,青布裙的衣角在晨光里一闪,像只掠过巷口的青鸟。
回到百草堂时,张阳正给李大叔换药,见他们回来,忙迎上来:“怎么样?孙玉国那厮没跑掉吧?”
“跑不了。”王宁将方子递给张阳,“你看看这个,林姑娘给的,老法子炮制狗爪豆,还能配伍其他药材增强疗效。”
张阳捧着方子看得入神,突然一拍大腿:“妙啊!用杜仲、牛膝配伍,既能借狗爪豆温阳之力,又能固护肝肾,解其毒性,真是高手!”
王雪凑过去看,指着方子上的图画:“这画的不就是后山的狗爪豆吗?荚角上的紫斑都画出来了。”
王宁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,晨光透过药铺的窗,照在那些整齐排列的药罐上,泛着温润的光。他知道,这场因狗爪豆而起的风波还没结束,但有些道理已经像种子一样,落在了青石巷每个人的心里——药有毒性,人有善恶,唯有坚守本心,才能让良药真正救人。
这时巷口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,清脆的声音划破晨雾,百草堂的铜铃又开始轻轻摇晃,仿佛在应和着新一天的药香。
晨雾还没散尽,百草堂的门板刚卸下一半,就见张阳背着药篓从巷口走来。他藏青短褂的肩头沾着露水,篓子里装着新鲜的狗爪豆,紫黑的豆荚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,像一串串弯月形的玛瑙。
“王掌柜,你看这豆子!”张阳把药篓往柜台边一放,抓起一把豆荚,“后山阴坡采的,荚角紫斑比上次的更艳,林姑娘的方子上说,这种豆子配伍牛膝最妙,温阳又不伤肾。”他粗糙的手指抚过豆荚上的绒毛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,“我特意多采了些,正好让王雪学学炮制。”
王雪正蹲在灶前烧火,听见这话立刻蹦起来,绿布裙扫过地上的药渣,带起一阵草木香。“真的吗?我能学炮制了?”她跑到药篓前,鼻尖几乎要碰到豆荚,“昨天看林姑娘的方子,说要先泡在淘米水里,还要加紫苏叶去腥味,对不对?”
王宁从药柜里取出个陶缸,缸底还留着上次泡药的水痕。“没错。”他将豆荚倒进缸里,清水瞬间漫过那些弯月形的豆荚,泛起细密的泡沫,“但不止这些,泡到第三日要换甘草水,去生物碱的效果更好。”他说着往缸里撒了把紫苏叶,翠绿的叶片在水中慢慢舒展,“你记着,炮制的每一步都有讲究,就像做人,半点偷懒不得。”
张娜端着刚蒸好的米糕从里屋出来,蒸笼的白汽裹着米香漫过药柜,她将米糕放在碟子里推到王雪面前:“先垫垫肚子,泡豆子的活儿急不得。”目光落在陶缸里的豆荚上,忽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李大叔家的小子刚才送来些艾草,说感谢咱们救了他爹,还说以后再也不信那些‘速效药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