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65章 百草堂之荆芥穗(第2页)

李屠户媳妇点头:“是啊,他干活总汗流浃背的。”

王宁对张阳道:“那得减点荆芥穗的量,加两钱白术。他本就自汗,荆芥穗辛散,怕他虚上加虚。”

胡先生在旁看得连连点头,等张阳抓好药,忽然对王宁道:“王掌柜,你这荆芥穗,我全要了。只是有个条件——得让你妹妹跟我去南京,教药行的人认新穗陈穗。”

王雪脸一红,捏着围裙角:“我、我就懂点皮毛……”

“你刚才跟钱老板说的,‘宿萼五齿裂,气辛质轻脆’,这话比药书还明白。”胡先生笑着说,“现在好多药商分不清新旧穗,耽误多少病人?你去教教他们,也是积德。”

王宁望着竹席上金灿灿的穗子,忽然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:“药材是救人的,不是赚银子的。得让用它的人知道,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。”他拍了拍王雪的肩:“去,让南京的人也尝尝咱豫东荆芥穗的辛香。”

暮色降临时,钱多多帮着把荆芥穗装袋,孙玉国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,望着忙碌的众人,脸色阴沉沉的。刘二狗凑在他耳边嘀咕:“掌柜的,要不咱也进点新穗?”

孙玉国啐了口唾沫:“新穗贵得像金子,他王宁能撑多久?等着瞧,过几日下雨,他那穗子晒不干,还不是得求着我收!”

屋里,王宁正给胡先生打包样品,王雪忽然指着窗外:“哥,你看天上的云,怕是真要下雨了。”

王宁抬头望去,西边的乌云正往这边涌,像打翻了的墨汁。他忽然想起晒在院里的穗子,心里咯噔一下——那些刚采的荆芥穗,还没干透呢。

处暑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天,百草堂的屋檐下总挂着层湿雾。王宁站在药库门口,眉头拧成个疙瘩——新收的荆芥穗堆在竹架上,底层的穗子边缘已经泛出霉点,辛香里混着股潮味,像被水泡过的柴火。

“哥,这穗子再晾不干,怕是真要废了。”王雪把炭火盆往竹架下挪了挪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“钱老板刚才捎信,胡先生在南京催货呢,说那边风疹闹得厉害,等着荆芥穗救急。”

王宁用竹片拨开穗子,宿萼上的霉点像撒了层黑粉,他捏起一枚凑到鼻尖,辛气淡得几乎闻不见:“《炮炙大法》里说‘荆芥穗畏湿,霉则辛散力绝’,这要是送到南京,治不好病不说,还得砸了咱们的招牌。”他转身往堂屋走,“我去济世堂看看,孙玉国那儿说不定有干燥的法子。”

王雪一把拉住他:“哥你忘了?上次他故意把穗子扔泥里!再说他收的都是陈穗,哪懂怎么护新穗?”

“此一时彼一时。”王宁掰开她的手,“他是商人,可也是药铺掌柜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药烂掉。”

济世堂的门槛比百草堂高两寸,王宁掀帘进去时,孙玉国正对着账本打哈欠。柜台后的药架上摆着个黑陶缸,缸口敞着,里面的荆芥穗呈深黄色,看着倒干爽。

“王掌柜稀客啊。”孙玉国放下账本,眼皮都没抬,“是来借炭火,还是来讨干燥的法子?”

王宁没绕弯子:“我那批新穗潮了,想问问孙掌柜有什么法子能救。”

孙玉国忽然笑了,从缸里抓出把穗子扔在柜台上:“你看我这穗子,去年的陈货,用石灰缸焐了半年,照样干爽。不过嘛……”他拖长了调子,“这法子要是说给你,我济世堂以后还怎么跟百草堂抢生意?“人命关天的时候,哪还顾得上抢生意?”王宁指着门外,“南京风疹正凶,胡先生等着这批穗子救急。你要是藏着法子不说,耽误了病人,就不怕损阴德?”

这话戳中了孙玉国的痛处。前年他用陈穗治坏了张屠户的风寒,至今还有村民背后戳他脊梁骨。他闷了半晌,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:“这是草木灰,用竹篮装了铺在穗子底下,再把竹篮吊在房梁上,让风从四周过。记住,不能用炭火烤,一烤辛气就跑了,跟陈穗没两样。”

王宁接过油纸包,指尖触到包底的硬块:“多谢孙掌柜。这批穗子要是能用,我分你三成利。”

“谁稀罕你的利?”孙玉国别过脸,“我是怕别人说,豫东的药商用不好荆芥穗。”

回到百草堂,王宁立刻让王雪把草穗倒在竹筛里,底下铺了层草木灰。张娜端来刚熬好的姜汤:“刚才林婉儿来了,说山里有户人家孩子出麻疹,疹子憋在里头,烧得直说胡话。”

“疹子不透可是大事。”王宁喝了口姜汤,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,“荆芥穗透疹得靠那股辛劲,配着蝉蜕、牛蒡子,才能把疹子‘脱’出来。要是用了霉穗,疹子透不了,热毒憋在肺里,会出人命的。”

正说着,院外传来林婉儿的声音:“王大哥,我把孩子带来了!”

王宁迎出去,见林婉儿背着个竹篓,篓里卧着个小脸通红的娃娃,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。孩子娘跟在后面,眼泪汪汪的:“村里的赤脚医生说,是疹子出不来,让赶紧来找您。”

王宁解开孩子的衣襟,胸口果然布满细密的小红点,像被针扎过似的。“脉浮数,舌尖红,是风热闭表。”他转身对王雪道,“取新晒的荆芥穗三钱,蝉蜕二钱,牛蒡子三钱,加芦根煎水,温凉了灌下去。记住,煎的时候不能盖锅盖,得让辛气散出来。”

王雪抓药时,孩子忽然抽搐了一下,眼睛翻得只剩白仁。孩子娘吓得瘫坐在地上:“这可怎么办啊?”

“别怕,这是疹子要出来的兆头。”王宁按住孩子的人中,“荆芥穗能‘散风透疹’,一会儿药汤下去,疹子透出来就好了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“雪丫头,拿点新鲜荆芥穗捣烂,用黄酒调了敷在孩子的胸口。”

药汤煎好时,已是后半夜。王宁用小勺一点点往孩子嘴里喂,药味辛得呛人,孩子却咂着嘴咽了下去。半个时辰后,孩子额角沁出细汗,胸口的红点渐渐变深,像吸饱了血似的。

“透了!疹子透了!”林婉儿指着孩子的后背,那里的红点连成了片,“你看这颜色,红得发亮,是好兆头!”

孩子娘抱着孩子直哭:“多谢王掌柜,您真是活菩萨!”

王宁揉了揉发酸的腰,忽然闻到一股焦味——原来是竹架上的荆芥穗离炭火太近,边缘烤得发脆。他赶紧把穗子挪开,指尖捏起一枚,宿萼还是软的,辛气却比刚才浓了些:“这草木灰果然有用,潮味散了不少。”

天快亮时,胡先生派的伙计到了,见竹架上的穗子干爽饱满,高兴得直搓手:“王掌柜,南京那边急坏了,昨天一天就收了二十多个风疹病人,都等着荆芥穗呢。”

王宁让伙计装了十斤新穗:“告诉胡先生,用的时候配着金银花,风疹多是风热引起的,荆芥穗辛温,得用金银花的凉性中和一下,免得辛散太过。”

伙计刚走,孙玉国就掀帘进来了,身后跟着刘二狗,扛着个大竹筐。“这是我库房里剩下的陈穗。”孙玉国把筐子往地上一放,“你把它挑挑,还有些能用的,掺在新穗里送南京——总比浪费了强。”

王宁掀开筐盖,陈穗的霉味混着辛气飘出来,像放久了的酒糟。“孙掌柜,这陈穗辛散力弱,用它治风疹,怕是杯水车薪。”他从筐里捡出枚相对完好的穗子,“这样吧,把这些陈穗都炒成炭,送到城里的药铺,专做止血用。”

“炒成炭?”孙玉国眼睛一亮,“我倒忘了,《本草纲目》里说荆芥穗炭能止血。”

“正是。”王宁往灶膛里添了把柴,“生穗透疹,炭穗止血,各有各的用处。你要是信得过我,咱们就把这些陈穗处理干净,也算没白费功夫。”

孙玉国拍了拍大腿:“好!我这就让刘二狗生火,只是这炒炭的火候……”

“得盯着看,”王宁拉他到灶边,“穗子发黑,冒出的烟带点焦香,用手捻能碎又不成粉,就是‘存性’了。太生则散,太炭则无效,就得取中间那点意思。”

雨停时,阳光终于穿透云层,照在百草堂的竹架上。荆芥穗在风里轻轻摇晃,辛香漫过青石板路,飘向远处的田野。王宁望着那些饱满的花穗,忽然明白孙玉国为什么肯把草木灰的法子说出来——药商或许有争斗,可药材本身没有,它们只认一个理:只要用得对,就能救人。

张娜端来刚蒸好的玉米饼,热气腾腾的:“钱老板刚才来说,孙玉国让他传话,以后济世堂收荆芥穗,只收新穗,价钱跟你这儿一样。”

王宁咬了口玉米饼,甜香混着药香,心里踏实得很。他知道,这场霉雨没白下,至少让豫东的药铺都明白,荆芥穗的好,不在价钱,而在那股子透表散风的辛劲——就像做人,得有股直来直去的正气,才能站得稳。

秋分这天,豫东平原的风带着凉意。百草堂的门板刚卸下,就见刘二狗背着个麻袋踉跄进来,麻袋口渗出暗红的血渍,吓得王雪手里的药杵“当啷”掉在石臼里。

“王、王掌柜,救救孙掌柜!”刘二狗抹着满脸血污,声音发颤,“刚才在码头跟人争地盘,被铁器划了个大口子,血止不住啊!”

王宁掀开麻袋一角,孙玉国的胳膊上豁开道半尺长的口子,皮肉翻卷着,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。他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:“王、王宁……我知道你恨我……可这血……”

“现在说这些没用。”王宁转身抓药,声音沉稳,“雪丫头,取荆芥穗炭五钱,研成末;张娜,烧壶滚水,备着干净棉布。”他从药柜里抽出个小陶罐,里面是炒得发黑的荆芥穗,捏起一撮对着日头看,炭粒间还留着点棕褐色,“还好上次留了些‘存性’的穗炭,这东西止血最是稳妥。”

孙玉国疼得直抽气:“炭……炭能止血?我只知它能解表……”

“《本草纲目》里写着呢,荆芥穗‘炒炭止血’。”王宁用棉布蘸热水擦净伤口,“生穗辛散,能透疹散风;炒成炭,辛气收了,就专管止血。你这伤口在胳膊上,属阳位,用穗炭正合适。”他把炭末撒在伤口上,再用棉布紧紧裹住,“按住半个时辰,别松手。”

这时,济世堂的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王掌柜,铺子里来了个孕妇,流红了,孙掌柜不在,我们不敢乱开药啊!”

王宁眉头一紧。孕妇止血最是棘手,荆芥穗炭虽能止血,可它毕竟是辛温之品,孕妇用了怕动胎气。他摸了摸下巴:“雪丫头,把那包陈年老艾叶拿来,配着穗炭用。”

赶到济世堂,孕妇正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,裙摆沾着暗红的血渍,脸色比孙玉国还难看。“早上起来就觉得肚子疼,”她攥着丈夫的手,眼泪直流,“村里的老娘说,怕是保不住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