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5章 百草堂之荆芥穗(第3页)
王宁搭了搭她的脉,脉象虽弱却还算平稳:“还好脉没乱。雪丫头,取荆芥穗炭三钱,艾叶五钱,加阿胶烊化,温服。”他对孕妇丈夫道,“艾叶能安胎,阿胶补血,配着穗炭止血,三管齐下。记住,药得温着喝,凉了伤脾胃。”
正说着,张阳药师背着药箱进来了,见王宁在开方子,惊讶道:“王掌柜怎么在这儿?我听说孙玉国受伤了。”
“他在百草堂敷药呢。”王宁写完方子,“这孕妇是血热妄行,用穗炭得配凉性药,不然辛温助热,怕是更麻烦。你来得正好,帮着照看些。”
回到百草堂,孙玉国的伤口果然止住血了。他望着胳膊上的棉布,忽然叹道:“我卖了半辈子药,竟不知荆芥穗还有两副面孔——生的散,炭的收。”
“药跟人一样,得看怎么用。”王宁给林婉儿开着治风湿的方子,头也不抬,“你以前用陈穗糊弄人,就像拿生穗当炭用,不是药不好,是人心歪了。”
孙玉国沉默半晌,从怀里摸出个账本:“这是济世堂的进货单,去年收的陈穗都记在上面,我原价转给你,你拿去烧了吧,省得再害人。”
王宁翻开账本,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和数量,最后一页还夹着张纸条,是钱多多写的:“孙掌柜,胡先生说南京还缺荆芥穗,问能不能再供一批。”他忽然笑了:“烧了可惜。不如你我联手,把这批陈穗都炒成炭,送到城里的药铺,专做止血用。”
“联手?”孙玉国眼睛一亮。
“你有渠道,我有好药。”王宁指着院里晒的新穗,“生穗送南京治风疹,炭穗留本地止血,各尽其用。你要是还想争,就比谁的药更好,别再搞那些歪门邪道。”
孙玉国拍了拍大腿:“好!就依你!不过……这穗炭的火候怎么掌握?我上次炒的,要么成了灰,要么还是生的。”
“炒的时候得盯着,”王宁拉他到灶边,“穗子发黑,冒出的烟带点焦香,用手捻一下,能捏碎又不成粉,就是‘存性’了。《炮炙大法》说‘存性,即留其性’,太生则散,太炭则无效,就得取中间那点意思。”
傍晚时分,郑钦文扶着他娘来了。老太太一说话就出汗,额头上亮晶晶的,还总喊头痛。王宁望闻问切后,写了方子:荆芥穗三钱,黄芪五钱,白术三钱,防风一钱。“这方子叫‘玉屏风散’加荆芥,”他解释道,“黄芪像堵墙,挡住风邪;荆芥穗像个向导,把已经进来的风邪引出去。你娘是墙不结实,又进了风,得一边补墙,一边赶风。”
老太太喝了三剂药,果然不头痛了,也不出汗了。郑钦文特意送来两尺布,说是他娘织的:“王掌柜,您这药真神!我娘说,以前总觉得脑袋里像有风吹,现在那股风像是被荆芥穗领走了似的,清爽得很。”
这话传到孙玉国耳朵里,他专程来百草堂:“王宁,我算服了。你不仅懂药,还懂药的性子。这荆芥穗辛温,你偏能用它治风热;它能散风,你又能让它止血。”
“不是我懂,是古人早就说透了。”王宁指着墙上挂的《本草图经》,“书上说荆芥穗‘性虽温,然不燥烈’,只要配伍得当,寒热虚实都能用。就像做人,得有刚有柔,才能成事。”
夜里,王宁翻着王雪寄来的信,上面画着南京药行的晒穗架,旁边写着:“哥,胡先生说,豫东的荆芥穗现在成了招牌,他们还想种几亩试试呢。”他忽然想起爹种的第一畦荆芥,那年也是个秋分,爹牵着他的手说:“这草看着普通,却能治百病,就像咱庄稼人,看着平凡,却能撑起一片天。”
窗外的月光洒在药库的陶缸上,缸里的荆芥穗在夜里也透着辛香。王宁知道,不管是生穗还是炭穗,不管是在豫东还是南京,这股辛香里藏着的,从来都不只是药性——还有一代代药人守着的那份本分。
霜降这天,豫东平原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霜。百草堂的药晒场上,王宁正指挥着伙计们把最后一批荆芥穗装袋,淡棕色的花穗在霜气里泛着微光,辛香混着新碾的谷糠味,漫过整个镇子。
“哥,南京的船票我买好了。”王雪背着个蓝布包袱从里屋出来,辫梢系着胡先生送的银铃,“胡先生说,那边的药田已经整好了,就等咱们的新种呢。”她手里捧着个陶盆,里面是精心挑选的荆芥籽,黑亮饱满,像撒了把小芝麻。
王宁接过陶盆,指尖捻起一粒籽:“这籽得混着草木灰种,去年孙掌柜教的法子管用,出芽率高。”他望向隔壁济世堂的方向,那里正传来郑钦文的吆喝声——孙玉国这阵子迷上了培育新种,把后院改成了药圃,天天蹲在地里琢磨怎么让荆芥穗长得更饱满。
“说起来,孙掌柜现在比谁都宝贝荆芥。”张娜端来刚蒸好的红薯,热气腾腾的,“前儿刘二狗想偷摘几穗喂羊,被他拿着扁担追了半条街。”
王宁笑了:“他那是吃了亏才明白,好药比银子金贵。”正说着,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,林婉儿骑着匹白马奔进来,马鞍上搭着个锦缎盒子:“王大哥,宫里的公公来了,说要请你去给娘娘瞧病呢!”
众人都吃了一惊。王宁擦了擦手:“宫里的娘娘,怎么会寻到咱们这小地方?”
林婉儿打开锦盒,里面铺着层软垫,放着张明黄的帖子,字迹圆润工整:“闻豫东荆芥穗治疹有功,今娘娘风疹久不愈,特请王掌柜携药入京。”帖子边角还沾着点干枯的花穗,正是荆芥穗特有的五齿宿萼。
“是去年那批新穗的功劳。”王宁忽然想起什么,“去年胡先生送京的药里,有咱们配的荆芥穗、金银花方,怕是治好了娘娘的病,这才来寻根。”他转身对孙玉国的伙计喊道:“去告诉孙掌柜,让他把最好的荆芥穗装十斤,跟我一起入京!”
孙玉国赶来时,怀里抱着个红漆匣子,打开一看,里面是层层油纸裹着的荆芥穗炭:“听说宫里的贵人多有磕碰,这穗炭止血管用,带上总没错。”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些,眼神却亮得很,“我就不去了,药圃里的苗刚出土,离不得人。你记住,给娘娘用药得轻,荆芥穗辛温,贵人多体虚,别用猛了。”
王宁点头应下,又让张阳药师配了些缓和的辅药:“防风三钱,白芍五钱,跟荆芥穗同用,既能散风又能养阴,正合‘温而不燥’的理。”
临行前,钱多多带着镇上的药农赶来送行,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小包荆芥籽。“王掌柜,这是咱自己留的好种,”瘸腿的李老汉把籽包往王宁手里塞,“到了京城,让宫里也尝尝咱豫东的穗香。”
马车碾过结霜的土路,王宁掀开窗帘回望,见百草堂和济世堂的幌子在风中并排摇着,一个写着“百草济世”,一个写着“穗香满途”,倒像对孪生兄弟。
京城的冬天比豫东冷得多,宫墙里的琉璃瓦上积着薄雪。王宁跟着太监穿过抄手游廊,远远看见个穿宫装的女子倚在窗边,肩头落着层红疹,正用手帕捂着嘴咳嗽。
“王掌柜来了?”女子声音轻柔,正是去年用了荆芥穗的李娘娘,“太医说我这是风寒入里,用了不少药都不见好,总觉得胸口堵得慌。”
王宁搭脉时,指尖触到她腕上的凉意:“娘娘脉象浮紧,舌尖却红,是风寒夹热。这就像冬日里的柴房,外面冷,里面却堆着闷燃的柴火。”他打开药箱,取出豫东带来的荆芥穗,“这穗子辛温能散寒,却不助热,配着石膏用,外面的寒散了,里面的热也清了。”
李娘娘看着那淡棕色的花穗,忽然笑了:“去年用它治风疹,就觉得这药气清爽,不像别的药那么冲。”她指着窗外的梅园,“你看那些梅枝,看着干枯,开春就发芽,这荆芥穗倒像它,看着不起眼,用处却大。”
三剂药下去,娘娘的红疹果然退了,咳嗽也轻了。太后高兴得赏了块金字牌匾,写着“穗香济世”。王宁捧着牌匾出宫门时,胡先生正带着王雪在药田等着,田里的荆芥苗刚冒出两片嫩叶,在雪光里透着点新绿。
“哥,你看这苗!”王雪指着土里的嫩芽,“用草木灰拌的种,比南京本地的出芽早三天呢!”
胡先生捋着胡子笑:“宫里的太医院听说了,要跟咱们订三年的货,说豫东的荆芥穗‘辛香足,透散强’,比别处的好用。”
归乡那天,京城里的药商们都来送行,每人手里都提着包自家的药材:“王掌柜,明年咱们换种,用你的荆芥籽,我们的当归苗!”王宁望着车窗外涌动的人潮,忽然明白爹说的“药通四海”是什么意思——药材从来不是某个人的,它是天下人的,就像这荆芥穗的辛香,风一吹,就能飘到天涯海角。
回到豫东时,已是来年春分。百草堂的院里,孙玉国正带着伙计们翻晒新收的花穗,刘二狗蹲在地上挑拣,嘴里还念叨着:“这穗子得绿中带紫,宿萼五齿裂……”见王宁回来,他举着枚花穗跑过来:“王掌柜,你看这穗!孙掌柜说,比去年的还好!”
王宁接过花穗,放在鼻尖一闻,香气冲得人打了个喷嚏,却浑身舒坦。张娜端来刚沏的药茶,里面飘着几片荆芥叶:“林婉儿在山里办了个药农学堂,教大家怎么种荆芥呢,说要让周边十里八乡都种上。”
暮色降临时,药晒场上的灯都亮了起来,映着满地的花穗像铺了层碎金。王宁坐在门槛上,看着王雪教小药农辨认穗子,看着孙玉国跟张阳药师争论配伍,忽然觉得这辛香里藏着的,不只是《本草》里的药性,还有一代代人守着的日子——就像这荆芥穗,春种秋收,风里来雨里去,却总在该发芽的时候发芽,该飘香的时候飘香。
“哥,你看天上的星星。”王雪指着夜空,“像不像咱们晒的荆芥籽?”
王宁抬头望去,繁星满天,果然像撒了一地的黑亮籽粒。他想起南京药田的新苗,想起宫里的梅枝,想起李老汉递来的籽包,忽然笑了——这穗香啊,从来就没停过,从豫东的土坯房,到京城的琉璃瓦,从去年的陈穗,到明年的新苗,它就这么飘着,飘成了一条路,一条满是辛香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