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1章 百草堂之葡萄(第2页)
王雪在笔记上飞快地记,铅笔头都快磨平了:"那......什么人不能用?"
"问得好。"林婉儿摘下片葡萄叶,在手里揉出绿汁,"脾胃虚寒的,吃了生葡萄准拉肚子,得加片干姜;消渴的人,就是总喊渴、尿多的,碰都不能碰——这葡萄糖分高,会把人吃坏的。"
钱多多在一旁敲着算盘:"这么说,我这马奶子葡萄,还得挑着人卖?"
"药分君臣佐使,人有寒热虚实,"林婉儿站起身,蓑衣上的露水洒在葡萄藤上,"哪能一概而论?"她说着往山后走,"我昨儿见着几株百年老藤,结的葡萄紫黑如墨,你们去采来用。"话音落时,人已钻进竹林,只留笛声在山谷里绕。
王雪按林婉儿指的方向走去,果然在向阳的石壁下发现大片葡萄藤。老藤粗壮得像爹的胳膊,爬满了半面山壁,藤蔓间垂着串串紫葡萄,阳光一照,像挂满了发亮的黑玛瑙。
"小心刺。"张阳忽然拉住她的手腕。王雪低头,才看见老藤的节上长着细如针尖的刺,刚才差点就抓到。张阳从背篓里拿出块厚布,垫在手上摘葡萄,动作轻得像拈绣花针。"我师父说,老藤的刺有毒,扎破了会红肿。"他剪下一串葡萄,放进铺着软草的竹篮,"你看这果蒂,要留半寸长的藤,这样能保鲜。"
王雪学着他的样子做,指尖还是被汁水染成了紫褐色。她舔了舔手指,忽然笑:"比娘做的桑葚酱还甜。"
两人正忙着,忽听山下传来喧哗。钱多多的毛驴受惊似的嘶鸣,他们提着竹篮往下跑,只见济世堂的伙计正围着钱多多的藤筐吵嚷。
"孙老板说了,这葡萄我们全要了!"刘二狗叉着腰,歪戴的瓜皮帽斜在脑门上,帽檐下的三角眼盯着筐里的马奶子葡萄,"开个价!"
钱多多把藤筐往身后挪了挪,绸缎马褂的袖子捋得老高:"刘伙计,我这葡萄是给百草堂留的。"
"百草堂?"郑钦文从树后走出来,他总爱把长衫的下摆塞进裤腰,露出腰间那串廉价的玉佩,"他们拿葡萄当药,是想笑死同行?"他伸手去抓葡萄,被钱多多一巴掌打开。
"你懂什么?"钱多多护着藤筐,"《神农本草经》里就写了,蒲陶能利小便、补气血。"
"哟,钱老板还会背医书?"刘二狗嗤笑,"我看是想帮着王宁骗钱吧?"他突然伸手去掀竹篮,张阳眼疾手快地护住,两人推搡起来,张阳的辫子被扯散了,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。
"住手!"王雪把竹篮举过头顶,紫葡萄在篮子里晃悠,"这是我们要带回百草堂的药!"
郑钦文打量着她手里的葡萄,忽然冷笑:"药?我看是嘴馋了吧。王宁拿不出真本事,就用些果子糊弄人,我这就去告诉乡亲们!"说罢带着刘二狗扬长而去,玉佩碰撞的叮当声越来越远。
钱多多看着他们的背影,啐了口唾沫:"孙玉国这是急了。"他帮张阳把辫子重新扎好,"我这葡萄,分你们一半。剩下的......"他眼珠一转,"我自有安排。"
回到百草堂时,日头已过晌午。院子里的大蒸锅正冒白汽,张娜系着靛蓝围裙,正把切好的山药片往竹屉里摆。她的发髻上别着支银簪,和王宁那支是一对,只是簪头刻的是葡萄藤,而非忍冬花。
"可回来了,"她接过竹篮,指尖触到王雪紫褐色的手指,嗔怪道,"又偷吃?"说着从灶台上拿起块碱皂,"快洗洗,这汁水染在手上,得用草木灰搓才能掉。"
药房里,王宁正对着药柜上的铜秤出神。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缠着布条——今早碾药时被铜碾槽磨破了皮。看见竹篮里的葡萄,他眼睛一亮,山羊胡微微颤动:"这老藤的葡萄,果然饱满。他拿起一串马奶子葡萄,对着阳光看,果肉里的籽清晰可见。“张阳,”他忽然开口,“取茯苓五十斤,要去年的陈货,用清水浸三日,去皮切丁。”
张阳正在研钵里捣着什么,闻言抬头:“先生,是用麸炒还是生用?”
“生用渗湿,”王宁把葡萄放进砂盆,“但要蒸过。”他转向王雪,“把林姑娘说的禁忌写在木牌上,挂在门口——脾胃虚寒者加干姜,消渴者忌用。”
王雪找出块梨木牌,用毛笔蘸着朱砂写。墨汁里掺了些醋,这样字迹能保留得更久。她写字时,张阳正蹲在地上分拣山药,把有虫眼的挑出来单独放——那些药用来熬膏,好的则切成片晒干。
“哥,钱老板说孙玉国买了泻药。”王雪把木牌挂在门楣上,风吹得木牌轻轻晃。
王宁正往砂锅里加水,闻言动作一顿:“泻药?”他舀起一勺水,看着水珠从勺沿滴落,“是巴豆还是甘遂?”
“钱老板没说,”张阳接口道,“只说孙老板要‘以毒攻毒’。”
王宁放下水勺,走到药柜前,拉开标着“干姜”的抽屉。里面的干姜切片厚薄均匀,断面呈淡黄色——这是张阳按古法炮制的,用砂炒过,去了些烈性。“备些理中丸,”他声音沉沉的,“以防万一。”
傍晚时分,百草堂的院子飘起了葡萄香。张娜把蒸软的葡萄倒进石臼,王雪用木杵捣烂,紫红色的汁水顺着石臼的纹路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张阳蹲在灶前添柴,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,月白色的长衫被火星烫出个小洞也没察觉。
王宁坐在竹椅上翻《千金方》,书页间夹着片压平的葡萄叶。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,他抬头,看见钱多多提着个酒坛走进来,坛口用红布封着。
“王掌柜,给您留的好东西。”钱多多解开红布,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来,“西域的葡萄酒,专治腰膝酸软。我特意留了三坛,够您用些日子。”
王宁倒出半碗,酒液呈深宝石红,在碗里轻轻晃。“多谢钱老板。”他抿了一口,眉头舒展,“果然是好酒,性温而不烈。”
“我还留了个心眼,”钱多多凑近,压低声音,“孙玉国让刘二狗盯着买葡萄的村民呢,尤其是那些总喊口干的......”
王宁放下酒碗,葡萄香混着酒香在鼻尖萦绕。他忽然起身,往药柜走去:“张阳,再多备些干姜。”
夜色渐深,百草堂的灯还亮着。蒸葡萄的蒸汽从烟囱里冒出来,混着山药的甜香,飘出老远。王雪趴在桌上写笔记,笔尖在“葡萄配伍山药茯苓”几个字上反复描;张阳在药碾旁打盹,头一点一点的,手里还攥着没碾完的茯苓块;王宁坐在灯下,对着那本《神农本草经》,指尖在“蒲陶”二字上轻轻摩挲。
窗外,一轮新月爬上墙头,照在刚挂果的葡萄藤上。藤蔓的影子投在窗纸上,像幅流动的画。王宁望着那影子,忽然想起爹生前说的话:“药材就像人,得懂它的性子,才配用它。”
他起身往灶房走,要去看看砂锅里的葡萄膏。经过张阳身边时,看见少年的笔记上写着:“葡萄,味甘酸,性平。需知其利,更需知其弊。”
王宁笑了,从药箱里取出块新的砚台,放在张阳手边——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,想等张阳出师时送他。现在看来,不必等了。
灶房里,砂锅里的膏体正咕嘟冒泡,紫红色的汁液泛起细密的泡沫。王宁用银勺搅了搅,勺底沾着的膏体缓缓滴落,在昏黄的油灯下,像串紫色的珠子。
“快成了。”他轻声说,仿佛在对这锅葡萄膏,也在对这漫漫长夜里的药材与人心,说一句安心的话。
第三日清晨,百草堂的门还没开,就被拍得“咚咚”响。李大叔拄着拐杖站在门外,裤管空荡荡的——他把肿得像木桶的腿用布缠了好几圈,却依然挡不住往外渗的水迹。
“王掌柜,救救我......”他刚开口,眼泪就下来了,“昨夜尿了半宿,却只滴出几滴,肚子胀得像要炸开。孙玉国说我这是没救了,让家人准备后事......”
王宁刚把熬了三天三夜的葡萄膏倒进瓷瓮,听见动静连忙擦手出来。青布褂子上沾着深褐色的膏渍,那是熬膏时溅上的,洗不掉,倒像缀了些星星点点的花纹。“莫慌,”他扶住李大叔,指腹搭在腕脉上,“脉象虽虚,却有根。”
张阳端来温水,王雪忙着搬板凳。李大叔坐下时,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吱呀”声,他喘着粗气说:“孙玉国的伙计在镇上喊,说您这葡萄膏是哄人的,还说......还说吃了会死人......”
“让他喊去。”王宁掀开瓷瓮的盖子,一股甜润的药香立刻漫出来,混着淡淡的酒香。膏体呈深褐色,用银勺挑起,能拉出细长的丝,像老冰糖熬出的糖稀。“这膏里加了山药茯苓,您且服一勺试试。”
李大叔看着瓷勺里的膏体,又看看王宁笃定的眼神,闭着眼咽了下去。那膏入口先是微甜,细品又有药草的清苦,滑进喉咙时暖暖的,像喝了口掺了蜜的药汤。
“怎么样?”王雪攥着药草笔记,指节都白了。
李大叔咂咂嘴,忽然眼睛一亮:“好像......好像肚子里的气顺了些。”话音未落,他猛地站起来,“不行,我要上茅房!”
王宁笑着点头,张阳连忙扶他往后院走。刚拐过月亮门,就听见李大叔惊喜的呼喊:“出来了!真出来了!”
这声喊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半个镇子。原本在济世堂门口犹豫的村民,呼啦一下全涌到了百草堂。郑钦文站在济世堂的台阶上,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,气得把手里的算盘摔在地上,算珠滚了一地。
“都挤什么?”刘二狗扛着块“龙涎散”的木牌,想往人群里钻,却被村民推搡着退了回去。“我家孙老板的药才是真本事,你们......”
“闭嘴!”卖豆腐的陈婶手里还拎着豆腐筐,“李大叔肿了半月,你们的药越吃越重,还好意思说!”她挤到王宁面前,“王掌柜,给我也来一勺,我家那口子腿也肿了。”
王宁让张阳和王雪分药,自己则站在药柜前,给每个领药的人搭脉。遇到舌苔白腻的,就让王雪往膏里掺些干姜粉;听到有人说“总渴总尿”,就摇头拒收:“对不住,这膏您不能用。”
“凭啥?”个瘦高个急了,颧骨红得发亮,“我花银子买还不行?”
“不是钱的事。”王宁从药柜里取出块梨木牌,正是王雪写的禁忌,“您这是消渴症,吃不得甜膏。我给您开副别的方子。”
那瘦高个还想争辩,却被旁边的人拉住:“王掌柜是为你好,孙玉国才不管你死活呢!”
忙到日头偏西,瓷瓮里的膏见了底。王雪数着空药碗,忽然发现少了一个。“哥,早上领药的陈老爹,没把碗送回来。”她翻着登记本,“就是那个总咳嗽、说自己脾胃虚的老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