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1章 百草堂之葡萄(第3页)
张阳正在收拾药碾,闻言抬头:“我今早见他领了加干姜的膏,还说要给孙子留半勺。”
话音刚落,门外突然响起凄厉的哭喊。陈老爹的儿子跌跌撞撞跑来,怀里抱着个麻袋——麻袋口露出陈老爹花白的头发,他双目紧闭,嘴角挂着白沫。
“王宁!你这毒膏害死我爹了!”那汉子把麻袋往地上一摔,“我爹吃了你的膏,上吐下泻,现在连气都快没了!”
人群瞬间炸了锅。刘二狗不知何时混在里面,立刻大喊:“我就说这葡萄是害人的!王宁想钱想疯了!”郑钦文站在对面的屋檐下,抱着胳膊冷笑,腰间的玉佩在夕阳下闪着光。
王宁蹲下身,刚要探陈老爹的鼻息,那汉子突然按住他的手:“别碰!想销毁证据?”他从麻袋里掏出个空碗,碗底还沾着褐色的膏,“这就是物证!”
陈老爹忽然哼了一声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响。王宁趁那汉子愣神的功夫,飞快地捏住陈老爹的手腕。脉象浮而无力,舌苔白得像霜——这不是葡萄膏的问题,是中了寒性泻药的症候。
“你爹今早除了膏,还吃了什么?”王宁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异常清晰。
“没......没吃别的......”汉子眼神躲闪,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。
“是吗?”王宁忽然提高声音,目光扫过人群,“我怎么听说,今早有人看见刘二狗给陈老爹送了串冰镇的酸葡萄?”
刘二狗的脸“唰”地白了:“你胡说!我没......”
“我看见了。”卖豆腐的陈婶往前站了一步,手里还拎着空筐,“今早辰时,我去井台打水,看见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塞给陈老爹。那葡萄上还挂着冰碴子!”
人群顿时安静下来。王宁扶起陈老爹,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,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,撬开他的嘴喂进去。“葡萄膏性平,但忌生冷。”他声音朗朗,让每个村民都能听见,“陈老爹本就脾胃虚寒,服了膏再吃冰镇葡萄,好比往热汤里泼冰水,不闹肚子才怪!”
陈老爹喉咙动了动,忽然“哇”地吐出些酸水,缓缓睁开眼:“水......我要水......”
“爹!”那汉子又惊又喜,刚要上前,却被王宁拦住。
“你爹是被人当枪使了。”王宁盯着他,“是谁让你来闹的?许了你多少好处?”
汉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嘴唇哆嗦半天,忽然朝济世堂的方向跪了下去:“是孙玉国......他说只要我来闹一场,就免了我爹欠他的药钱......还说......还说这是刘二狗出的主意......”
这话像炸雷,人群瞬间涌向济世堂。孙玉国正站在门口张望,看见怒冲冲的村民,转身就想跑,却被李大叔绊倒在地——李大叔的腿已经消了肿,走路利索多了。
“把他的假药搜出来!”有人喊。村民们涌进济世堂,从柜台下翻出个黑陶瓮,里面装着灰色的粉末,闻着一股刺鼻的碱味。
“这就是龙涎散?”王宁捏起一点粉末,放在舌尖尝了尝,眉头紧锁,“这是用芒硝掺灶心土做的!利水伤脾,难怪越吃越重!”
孙玉国还想狡辩,却被郑钦文推了一把。这瘦高个不知何时换了身粗布短褂,手里举着本账册:“大家看!这是他的进货账,龙涎散成本才五文钱,却卖一两银子!”
刘二狗“扑通”跪在地上,连连磕头:“是我鬼迷心窍!我不该撺掇陈老爹吃冰葡萄......”
夕阳透过济世堂的窗棂,照在散落一地的药材上。王宁看着被绑起来的孙玉国,忽然叹了口气:“《本草经集注》有云:‘药有君臣佐使,以相宣摄。’用药如此,做人亦如此。你只知逐利,不知敬畏,迟早要栽跟头。”
霜降那日,百草堂的葡萄藤落尽了叶子,光秃秃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,像幅写意的水墨画。王宁踩着梯子,给老藤裹上稻草——这是林婉儿教的法子,说能让葡萄藤挨过寒冬,来年结的果子更甜。
“哥,张阳师兄把新收的山药晒好了。”王雪抱着个竹筛子进来,筛子里的山药片泛着淡淡的黄,那是用麸皮炒过的痕迹。她的药草笔记又厚了半寸,最新那页贴着片干枯的马奶子葡萄叶,旁边记着“西域品种耐寒性弱,需移至暖房”。
王宁从梯子上下来,腰里还缠着护腰——去年熬膏时落下的老毛病,阴雨天总疼。他接过筛子闻了闻,山药的清香混着麸皮的焦香,恰到好处。“让你张师兄把这些和茯苓掺在一起,磨成粉,给李大叔送去。”他往竹筛里撒了把葡萄干,“他那腰膝酸软,得慢慢补。”
正说着,门外传来铜铃响。钱多多骑着毛驴,驴背上驮着个红漆木箱,绸缎马褂上沾着雪粒子。“王掌柜,西域的朋友托我带样好东西!”他掀开木箱,里面铺着软绒,放着株盆栽——虬曲的老藤上,竟挂着几颗青绿色的葡萄,在初冬里格外惹眼。
“这是......”王雪凑过去,指尖差点碰到叶片。
“秋葡萄。”钱多多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搬下来,“西域那边的新品种,能在霜里挂果,说是药效比寻常葡萄强三倍。只是娇贵得很,得天天晒太阳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孙玉国在邻镇被人撞见了,还想卖假葡萄膏,被巡捕房抓了去。”
王宁摸着秋葡萄的老藤,忽然笑了:“作恶的人,终究藏不住。”他让张阳搬来个朝南的花架,“把它放在这儿,让它看着咱们怎么把药做好。”
张阳搬花架时,袖口露出道新疤——那是前几日采药时被毒蛇咬的,亏得王雪认得解药草,才没出事。他如今穿的粗布短褂总洗得发白,却比从前那件月白长衫更合身,辫子上的蓝布条也换了新的,是王雪用染布剩下的边角料做的。
“先生,郑钦文把《本草纲目》抄完了。”张阳指着案上的书稿,字迹工整,连眉批都一丝不苟。
王宁翻了两页,见郑钦文在“葡萄”条目下添了段注解:“亲试:与山药同煮,治虚肿效佳;生食过多,确致泄泻——丙午年霜降记。”他点点头:“让他去库房盘点药材,把受潮的茯苓挑出来,用炭火烘干。”
郑钦文应声去了,路过药柜时,特意扶正了那瓶干姜。他从前总嫌炮制干姜费时间,如今却把每片都切得厚薄均匀,像模像样。刘二狗蹲在门槛上搓草绳,手里的草绳粗细均匀,他说要给葡萄藤做新的绑带,比去年的更结实。
傍晚飘起了小雪,张娜端来刚熬好的葡萄山药粥,青瓷碗里冒着热气。王宁喝着粥,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争执。郑钦文和刘二狗正围着那盆秋葡萄,郑钦文说要盖层棉絮防冻,刘二狗却坚持要开窗通风。
“林婉儿姐姐说过,葡萄藤要冻一冻才有力气结果。”刘二狗急得脸通红,手里还攥着半截草绳,“你总把它当宝贝捂着,会烂根的!”
“你懂什么?”郑钦文护着花盆,“这是西域来的金贵品种,冻坏了怎么办?”
王宁走过去时,两人还在争。他没说话,只是伸手摸了摸秋葡萄的土壤——湿润却不黏手,是张阳按“见干见湿”的法子浇的水。“把棉絮盖在根部,藤上不用管。”他拨开老藤,指着藏在土里的新芽,“根要暖,藤要炼,来年才能挂果。”
郑钦文和刘二狗对视一眼,都低下了头。刘二狗拿起草绳,往花盆周围缠了圈,留出透气的缝隙;郑钦文则取来块薄木板,挡在西北风口。
雪越下越大,王宁站在廊下,看着药铺里的灯火。张阳在抄药方,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;王雪在整理药草笔记,时不时哼两句采药时听的山歌;张娜坐在灶前添柴,火光映得她鬓角的银簪发亮。
“哥,你看!”王雪忽然举着笔记跑出来,“我把今年的葡萄药方编成歌诀了——‘葡萄甘平补气血,配入山药脾土健,茯苓助它利水湿,干姜少许温虚寒,消渴之人莫沾边,辨证施治是关键’。”
王宁接过笔记,指尖抚过纸面,那里还留着王雪练字时洇出的墨痕。他想起爹临终前,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,在药书上写字:“医道如藤,看似柔弱,实则坚韧,能攀高,能扎根,方能生生不息。”
“写得好。”他把笔记还给王雪,转身往药房走,“把它抄在木牌上,挂在葡萄藤下。”
雪落无声,百草堂的灯亮到深夜。药柜上的葡萄膏瓷瓮空了大半,旁边摆着新酿的葡萄酒,陶瓮上贴着张红纸条,写着“立春启封”。张阳的砚台里,墨汁还未干,上面搁着支狼毫笔,笔锋沾着点朱砂——他在给新收的药材写标签。
第二天清晨,雪停了。王雪推开大门,看见葡萄藤下站着个人,绿蓑衣上落满了雪,正是林婉儿。她手里拿着把剪刀,正在修剪老藤的枯枝。
“婉儿姐姐!”王雪跑过去,看见被剪下的枯枝上,竟藏着几粒饱满的葡萄籽。
“埋在土里。”林婉儿把葡萄籽递给她,掌心沾着树脂,“明年春天,它们会发芽的。”她指着远处的山,“云雾山的背阴处,我种了片野葡萄藤,等结果了,我们来酿新酒。”
王雪蹲下身,把葡萄籽埋在葡萄藤下,盖了层松软的腐叶土。张阳提着水壶过来,往土里浇了点温水——那是晾过的雪水,林婉儿说用这个浇种,芽长得壮。
阳光穿过云层,照在雪地上,反射出细碎的光。王宁站在门廊下,看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,忽然觉得腰不那么疼了。他摸了摸怀里的药书,书页间夹着片葡萄叶,是去年熬膏时留下的,如今已经干透,却还带着淡淡的药香。
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,郑钦文和刘二狗正在堆雪人,雪人手里拿着串用红果做的“葡萄”。钱多多的毛驴在院里打着响鼻,驴背上的铜铃叮当作响,像是在应和着这藤下的生机。
王宁知道,等到来年春暖花开,葡萄藤会抽出新绿,秋葡萄会挂上枝头,而那些埋在土里的葡萄籽,也会顶破泥土,向着阳光生长。就像这百草堂的药香,就像这代代相传的医道,生生不息,绵延不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