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79章 百草堂之连翘(第2页)

王宁取了些连翘,又加了蒲公英、紫花地丁,用铜臼捣烂,再加些蜂蜜调成糊状。"这疮已经成了痈,得让连翘把毒拔出来。"他往赵老栓背上敷药时,动作很轻,"连翘能散结,把脓头透出来,再用清热解毒的药托毒外出。"

药刚敷上,赵老栓忽然哼了一声,眉头舒展些了。

这时,孙玉国带着刘二狗来了,远远站着喊:"王宁!你别装好人!这人是用了你的烂药才加重的!"

王雪气得要冲上去理论,被张娜拉住。张娜扬声道:"孙掌柜若是不信,敢不敢让张阳兄验验你家的药?"

张阳从怀里掏出个纸包,正是今早从济世堂借碾子时顺手拿的样品:"这是你家的老翘,表面有霉斑,炒焦后药性全失,只剩燥性,敷在疮上只会逼毒入里。"他把纸包往人群前一递,"大家闻闻,这味是霉味,不是药香!"

有人凑过去闻了闻,立刻皱起眉:"还真是!我昨儿买的就是这味!"

孙玉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指着张阳:"你......你胡说!"

"我有没有胡说,赵老栓的疮会说话。"王宁站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,"连翘是好药,但要看怎么用。采收不合时,炮制不得法,辨证不对证,良药也会变成毒药。"

正说着,林婉儿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外。她穿件灰布褂子,头上裹着蓝布巾,手里挎着个竹篮,篮子里装着些刚采的草药。她没说话,只是朝王宁递了个眼色,又指了指后山的方向。

王宁心里一动——他库房的青翘,不多了。

赵老栓这时呻吟着睁开眼,哑着嗓子说:"背上......好像不那么烧了......"

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。孙玉国见状,拉着刘二狗灰溜溜地走了,背影在药香里缩成个小点。

王宁望着他们的背影,又看了看林婉儿消失在街角的方向,忽然对张娜说:"准备家伙,明天去后山采连翘。"

张娜点头,低头看见药台上的连翘花标本,那金黄的花瓣在暮色里,像一簇小小的火苗。

鸡叫头遍时,百草堂的灯就亮了。王宁正往竹篓里装东西:一把铜锄,刃口磨得发亮;两卷粗麻绳,是爬山用的;还有个油纸包,里面裹着干粮。张娜在一旁给他缝补裤脚,他裤腿上有个破洞,是去年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。

"后山那片连翘丛在北坡,海拔怕是有千把米。"张娜把针线放进布包,"林婉儿既然指给你,定是那里的连翘长得好。"她忽然抬头,眼里映着油灯的光,"记住,连翘的根须浅,挖的时候别伤了主根,明年还能再长。"

王雪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,双丫髻睡得有些歪:"哥,我也去!"她背上自己的小竹篓,里面装着个小药锄和油纸伞,"我能帮你辨认青翘!"

王宁本想拒绝,看她眼里的光,终究点了头。

天刚蒙蒙亮,三人就上了路。山路起初还平缓,两旁的灌木刚抽出新叶,沾着露水。越往上走,风越凉,雾气像白纱似的缠在半山腰。王雪走得急,辫子上的红头绳总往王宁眼前晃。

"哥,你看那是不是连翘?"她突然停住,指着崖边一丛灌木。

王宁走过去,那灌木枝条细长,却光秃秃的没开花。他摘下片叶子闻了闻:"这是迎春,叶子比连翘圆,枝条是实心的。连翘的枝条中空,你折断看看就知道。"

王雪真的折了根枝条,果然中间是空的,像根细管子。"原来如此!"她把断枝扔进竹篓,"书上说'连翘茎中空',我总记不住。"

爬到海拔八百米处,雾气突然散了。阳光穿过松针洒下来,照亮了对面山坡——漫山遍野的连翘正开得热闹,金黄的花朵挤在枝条上,像谁把碎金子撒在了绿丛里。更妙的是,花丛间还挂着不少青绿色的果实,正是没成熟的青翘。

"这里的连翘长得好。"张娜弯腰拨开草丛,"土壤是沙质的,排水好,难怪能长这么旺。"她摘下一枚青翘,轻轻捏了捏,"你看这果皮多紧实,里面的种子还没硬,正是入药的好时候。"

王宁拿出铜锄,顺着连翘根部周围的土轻轻刨。他的动作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。"连翘的根须会沿着岩石缝长,得顺着纹路挖,不然容易断。"他边挖边说,"去年有个药农图快,一锄头下去,把整丛根都铲断了,可惜了那片好连翘。"

王雪学着他的样子,在另一丛连翘旁蹲下。她的小锄太小,挖起来费劲,鼻尖很快沁出了汗。"哥,这青翘上有绒毛,是不是要刮掉?"

"不用。"王宁把挖好的连翘捆成束,"入药时连果皮带绒毛一起晒干,绒毛也是药效的一部分。《本草汇言》里说,连翘'散诸经血结气聚',这绒毛能助它'散'得更透。"

正挖着,王雪突然"哎呀"一声。她脚下一滑,差点摔下陡坡,幸好抓住了一丛连翘。等王宁把她拉上来,她手里还攥着几根带花的枝条,手腕却被划出了血。

张娜赶紧从布包里拿出药粉——那是用干连翘磨的粉,撒在伤口上,血很快就止住了。“连翘不仅能清热,还能止血敛疮。”她给王雪包扎时,声音放得很柔,“小时候我在药铺玩,被药碾子砸了手,就是你伯父用连翘粉敷好的。”

王雪望着自己的伤口,突然问:“既然连翘这么好,孙玉国为什么要毁它?”

王宁正把一捆连翘放进竹篓,闻言动作顿了顿。山风穿过连翘丛,花朵簌簌作响,像谁在低声叹息。“因为他只看见药能换钱,没看见药能救人。”他说这话时,目光落在远处的青石镇,镇子在山脚下缩成个小点,“就像这连翘,有人把它当救命草,有人只把它当换银子的货。”

快到中午时,竹篓已经装了大半。王宁正准备歇脚,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,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。

“他娘的,这破山怎么这么难爬!孙老板说了,找到连翘就有赏!”是刘二狗的声音。

王雪吓得往王宁身后躲。张娜把竹篓往岩石后藏,低声道:“他们怎么会来?”

王宁皱起眉,拉着两人躲进连翘丛深处。只见刘二狗和郑钦文正顺着山路往上爬,手里都拎着麻袋,脸上满是不耐烦。

“郑哥,你说这连翘真能卖大钱?”刘二狗抹着汗,“孙老板说,只要把这山上的连翘都采光,百草堂就没药可用了,到时候全镇的生意都是咱们的。”

郑钦文啐了口唾沫:“管他呢,老板给钱就行。不过这鬼地方,连条路都没有,怎么采光?”

“笨!”刘二狗踢了踢脚下的石头,“挖不动就砍!把枝条都砍下来,青翘老翘一起捋,总有能用的!”

王宁在草丛里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。张娜按住他的手,轻轻摇头。

刘二狗和郑钦文果然开始砍连翘。他们的砍刀胡乱挥舞,金黄的花朵落了一地,连带着没成熟的青翘也被打落,踩在泥里。王雪看得眼圈都红了,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。

等那两人走远,王宁才从草丛里出来。他看着被砍断的连翘枝条,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像在流血。“这些人……”他的声音发紧。

“别气。”张娜捡起一根没被砍断的枝条,上面还挂着几枚青翘,“我们先把能救的收起来。林婉儿既然引我们来,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地方。”

果然,往山顶再走百米,绕过一道山脊,眼前出现了片更茂密的连翘林。这里的连翘长得更高,枝条上的青翘也更饱满。更妙的是,林婉儿正坐在一块岩石上,手里编着连翘花环。

“我就知道你们能找到这儿。”她把花环递给王雪,“孙玉国的人只敢在低处折腾,不敢往这上面来——这里有几处陡坡,他们那点本事,上来就得滚下去。”

王雪戴上花环,金黄色的花朵衬得她脸红扑扑的。“婉儿姐姐,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连翘?”

“我小时候跟着师父采药,常来这儿。”林婉儿望着连翘丛,眼神柔和,“你看这丛,枝条有手腕粗,至少长了十年。当年我师父说,好药得有好地养,更得有人惜。”

那天下午,他们采了满满三篓青翘。下山时,王雪走在最前面,头上的连翘花环在风里摇晃。王宁背着最重的篓子,脚步却很稳。张娜走在最后,时不时回头望那片连翘林,阳光照在花海上,像铺了层流动的金箔。

回到镇上时,天已经黑了。百草堂的灯亮着,张阳正等在门口,看见他们回来,松了口气:“可算回来了!钱多多来过,说有要事找你,还留下个盒子。”

王宁打开盒子,里面是满满一盒青翘,个个饱满,带着新鲜的泥土气。盒底压着张纸条,是钱多多那歪歪扭扭的字:“王掌柜,以前是我糊涂。这些连翘您先用,不够我再想办法。”

王雪凑过来看,突然笑了:“哥,你看,连钱多多都知道连翘是好东西。”

王宁望着盒子里的青翘,又望向窗外。夜色里,仿佛还能看见后山那片金黄的花海,在月光下轻轻摇晃。他知道,这场仗,他们能赢。

青石镇的乡绅们聚在祠堂时,檐外的雨正下得紧。雨珠敲在青瓦上,噼啪作响,倒像是谁在暗处擂鼓。王宁站在供桌左侧,青布长衫下摆还沾着后山的泥点,怀里揣着三样东西:一枚青翘,一枚老翘,还有张孙玉国卖发霉连翘的账册——那是张阳偷偷抄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