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82章 百草堂之南瓜

秋分刚过,青溪镇的晨雾还带着夏末的余温,百草堂的门板已被王宁卸了大半。他穿着件月白长衫,袖口挽到肘弯,露出的小臂上沾着些深褐的药渍——那是昨日炮制当归时溅上的。“哥,南瓜子都晒透了?”王雪抱着个竹簸箕从后院出来,粗布裙摆扫过门槛,带起一阵淡淡的草木香。她梳着双丫髻,发绳是药房里裁剩的棉线,却衬得那张带着几粒雀斑的脸格外清爽。

簸箕里的南瓜子铺得匀匀的,金褐色的壳上还留着月牙形的纹路。王宁伸手捻起一粒,指腹摩挲着壳上的绒毛:“再晾三日,得让潮气走透了。”他指尖的老茧是十年抓药磨出来的,指节处还有道浅疤——那年给孩童取鱼骨卡喉,被慌乱的家长推搡着撞在药柜角上。

正说着,街口传来一阵哭嚎。张娜端着刚熬好的南瓜粥从灶房出来,素色围裙上沾着点点橙黄:“准是老李家的小柱子又闹肚子疼了。”她话音未落,一个妇人已抱着孩子冲进药铺,粗布帕子捂着孩子的嘴,却挡不住那阵阵干呕声。

王宁放下南瓜子,手指搭上孩子的手腕。小儿的脉搏细弱得像游丝,他又掀起孩子的眼皮,眼白处泛着淡淡的青。“多久了?”他声音沉稳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“三天了!”妇人抹着泪,“吃啥吐啥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。”王雪已麻利地拉开抽屉,取了个青瓷小碗,王宁接过,从药柜第三层摸出个纸包,倒出些南瓜子粉末。“用温水调开,分三次喂。”他又嘱咐,“切记,得是生瓜子研的粉,熟的没用。”

妇人刚走,对街的济世堂就传来摔东西的声响。孙玉国穿着件浆得发硬的绸衫,正站在柜台后骂骂咧咧,油亮的辫子甩得像条鞭子。“姓王的又抢生意?”他眼角的赘肉挤成一团,“刘二狗!”

刘二狗从账房里钻出来,裤脚还沾着泥——大清早去堵采药人的路,想低价收野山参。“老板,那王宁给孩子吃南瓜子呢,说是能打虫。”他缩着脖子,像只受惊的鹌鹑。孙玉国冷笑一声,金戒指在算盘上敲得啪啪响:“南瓜子?那玩意儿能当药?去,给我喊街坊们来,就说王宁拿吃食糊弄人,要真能治病,我孙字倒着写!”

郑钦文蹲在门槛上磕瓜子,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:“老板,要不咱也进点南瓜子?”他头发乱糟糟的,像堆枯茅草。“进个屁!”孙玉国一脚踹翻脚边的药箱,“咱卖的是正经药材,不是地里刨的瓜籽!”

日头升到三竿时,百草堂的门槛快被踏破了。镇上近半的孩童都犯了同样的病,王宁让张娜把后院的南瓜都搬了出来——那些橙黄的瓜堆在墙角,像堆小太阳。“嫂子,这瓜真能吃?”王雪一边帮着剖瓜取籽,一边好奇地问。张娜笑着切下一块,递到她嘴边:“你哥说这瓜性温,补脾胃的。去年你风寒初愈,不就是靠喝南瓜粥养回来的?”

王雪咬了一口,清甜里带着点绵密。忽然听见对街一阵喧哗,刘二狗举着个铜锣,正站在石墩上喊:“大伙听着!南瓜子性寒伤胃,吃了要出人命的!济世堂有祖传打虫药,见效快,不伤人!”

王宁眉头微蹙,抓起一把南瓜子走到门口。阳光照在他长衫上,药渍在光线下泛着浅黄。“孙老板要是懂药材,就该知道《本草纲目》里写着,南瓜子‘性温,驱虫不伤胃’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传到对街。

孙玉国气得脸通红,抓起柜台上的算盘就想砸过来,却被郑钦文死死拉住。“等着瞧!”他吼道,唾沫星子溅在自家的招牌上,“看谁先砸了饭碗!”

王宁没再接话,转身回了药铺。王雪看着他背影,忽然发现哥哥攥着南瓜子的手,指节都泛白了。后院的南瓜还在晒太阳,果皮上的水珠被晒得发亮,像一颗颗小珍珠。

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扫过青石板路,百草堂的药碾子正转得沙沙响。王宁弓着腰推碾杆,月白长衫的后襟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,他在碾南瓜子——昨日新收的那批得碾成细粉,才能给孩童们服用。

“哥,对街又在搭台子了。”王雪抱着药筛进来,筛子里的南瓜子壳簌簌落着,“孙老板请了个穿马褂的先生,说是从城里来的‘神医’。”她说话时,辫子梢的药香囊晃了晃,那是张娜用晒干的南瓜花缝的,混着陈皮的气息。

王宁直起身,额角的汗珠滚到下颌。“让他们闹。”他拿起块粗布擦手,“真药假不了。”话音刚落,药铺的门被撞开,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男人跌了进来,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。

“王掌柜!救命!”男人的瓜皮帽歪在一边,金丝眼镜滑到鼻尖,“我是钱多多,从徽州来收药材的!这孩子……这孩子怕是不行了!”他怀里的小儿脸白得像纸,肚子却胀得老高,小手死死抓着父亲的衣襟,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黑泥。

王宁连忙让张娜把里间的躺椅腾出来,手指刚搭上孩子的手腕,就皱起了眉。“是绦虫。”他沉声道,“虫体缠得紧,得赶紧驱虫。”钱多多急得直跺脚:“我刚从济世堂过来!那孙老板给了包黑乎乎的药,孩子吃了吐得更厉害!”

这时对街传来鞭炮声,刘二狗举着个幌子跑过,上面写着“祖传秘方,立竿见影”。孙玉国的声音跟着飘过来:“钱老板!我这药可是用百种药材熬的,比那南瓜子管用十倍!”

王宁没理会街外的喧哗,让王雪取来个青釉碗,从药柜最下层摸出个油纸包。里面是掺了槟榔粉的南瓜子末,深褐色的粉末里还能看见细碎的白仁。“用温米汤调开。”他嘱咐张娜,“分两次喂,间隔一个时辰。”

钱多多看着那碗糊糊,眼镜滑得更厉害了:“这……这就是南瓜子?”他在徽州见过农户吃这东西,都是炒熟了当零嘴的。王宁正在用竹刀剖个老南瓜,橙黄的瓜肉泛着油光,籽囊里还汪着些清甜的汁水。“生南瓜子性温,能麻痹虫体,再配槟榔导泻,虫就能排出来。”他说话时,刀尖灵巧地剔出瓜籽,动作又快又稳,“《本草求真》里写着呢,这东西驱虫不伤脾胃,最适合孩童。”

正说着,郑钦文扒着门框往里瞅,他头发上还沾着鞭炮的纸屑:“钱老板,孙老板说啦,要是王掌柜治不好,济世堂免费送药!”王雪瞪了他一眼,把刚晒好的南瓜子壳往他脚边一撒:“去去去,别在这儿挡着光!”

张娜端着调好的药过来,钱多多犹犹豫豫地接过,看着儿子喝下第一口,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王宁却转身去了后院,林婉儿正蹲在篱笆边翻晒南瓜藤。她今天穿了件灰布褂子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土——清晨去山里采草药刚回来。

“婉儿姑娘,这南瓜藤晾得差不多了。”王宁蹲下身,指着那些黄绿相间的藤蔓,“晒干了切段,能治咳嗽。”林婉儿抬头笑了笑,她眼角有颗小小的痣,笑起来像藏了颗星:“王大哥,我今早看见济世堂的人往河边倒药渣,好多都没熬透呢。”

两人正说着,药铺里突然传来钱多多的惊呼。王宁连忙跑回去,只见那小儿正趴在痰盂边呕吐,里面竟有条尺把长的白虫!钱多多吓得差点摔了眼镜,王宁却松了口气:“排出来就好了。”他让张娜盛碗南瓜粥来,“喝点粥养养胃,这瓜是自家种的,补气血。”

小儿喝了两口粥,竟不哭了,小手还指着桌上的南瓜块。钱多多这才回过神,抓起王宁的手连连摇晃:“王掌柜!神了!真是神了!”他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银元,“这点心意您务必收下!”

王宁把银元推回去:“治病是本分。”他拿起个南瓜,塞到钱多多手里,“带回去给孩子煮着吃,记得去皮,瓤子也别扔,晒干了能治痢疾。”

这时街对面的鞭炮声停了。孙玉国站在济世堂门口,脸阴得像要下雨,手里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响。刘二狗凑过去:“老板,那姓王的真把孩子治好了……”孙玉国突然把算盘往柜台上一摔:“急什么?好戏还在后头!”

暮色降临时,钱多多提着个大礼盒来谢恩,里面装着上好的宣纸和徽墨。他非要在药铺门口贴张谢客帖,红纸上的字写得龙飞凤舞:“南瓜子驱顽虫,百草堂有仁心”。路过的村民都围过来看,七嘴八舌地问着南瓜子的用法,王雪拿着个小本子,一笔一画地记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