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6章 最后一日!(第2页)

他话音粗重,满是气愤,却终究比不上对面那人一眼淡然。

蒙尚元只是默默听着,等他说完,才轻声吐出一句:

“我早不是统领了。”

“现在,只是北三门卫队长。”

胡猛怔住,握着酒盏的手轻轻一紧,半晌没说出话来。

蒙尚元却自顾自笑了。

那笑容淡,却比怒更令人难受。

“你知道么?”

“我也曾想过,我这样的人,怕是早晚被打压。”

“可我没想到,来得这么快。”

“也没想到,是在我一心一意支持他之后。”

胡猛不解:“你说陛下?”

蒙尚元点头。

“当初三党乱起,天下皆乱。”

“他不过是个没根底、无权势的昌南王。”

“那时谁信他?”

“朝中权贵笑他是个纨绔,江湖中人骂他是个笑柄。”

“可我看得清。”

“我看过他带兵、行军、写章、斩敌。”

“他身上那股子锐气,那种……不怕死的骨劲儿,是假的么?”

“那时候我就在想——这人若能坐上龙椅,也许,会与众不同。”

“也许,真能让这世道有些转头的希望。”

蒙尚元将酒盏搁下,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,眼神望着远处昏黄的灯火,声音缓慢而低沉:
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那么看好他么?”

胡猛微微一怔。

蒙尚元自嘲般一笑:“不是因为他是皇族,也不是因为他有哪位老臣撑腰。”

“而是因为,他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
“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主子,有胆有谋者有之,阴狠算计者也不在少数。可像他那样的,却没几个。”

“那一身武学,练得是真。不是花架子,是刀口舔血练出来的。”

“他眼里看兵,不是看奴才,也不是看棋子。”

“他真把咱们这些粗胚子当人看。”

“哪怕当时他还没坐上龙椅,他也能和我这把老骨头称兄道弟,不在朝上说,私下里却真心实意。”

“他用兵、护兵,营中一人冻,他不穿锦裘;伙房一顿缺粮,他不先动筷。”

“那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。”

“我说——这个人,成了,怕是能和历代那些真英雄皇帝并肩的。”

“所以我才信他。”

“不是因为他许了我什么官,也不是因为谁劝我站在他这边。”

“是因为他值。”

“那股劲,那副骨气,和天下那群只会坐殿上点头摇头的庙堂老爷——全然不同。”

“那时候我是真信了,这世上还有人,能做个不一样的皇帝。”

“可现在……”

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低落。

“现在我不知道了。”

“你说他还在不在意我们这些人?还记不记得他当初怎么说的?”

“朝中一变,再没一句话提起我。”

“那几个狗东西上台,一夜之间,我成了‘清流余孽’,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落水狗。”

“我曾是禁军大统领啊,胡猛。”

“我可是第一个,愿意全力支持他的人。”

“可现在——”

他抬起头,眼底泛着一丝冷光:“他若真的记得我,会看着我被这么羞辱,而一句话也不说?”

胡猛听得面红耳赤,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。

酒盏再举,再落。

烛光轻晃,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,一动不动。

“可如今……”

“他记得了什么?”

“我一个字也没说错。”

“我支持他的时候,天下无人信他。”

“可他成事之后,我却成了朝中弃子。”

“当众被辱,兵权削尽,调去北三门轮守。”

“我从未奢求高位,可我不明白——为何是我先被丢下?”

胡猛满脸通红,却又无话可驳。

他想说,也许陛下另有打算。

可看着面前这位老统领眼中的黯然与疲倦,那一瞬,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。

“统领……”他低声道,“我不信陛下真的变了。”

“也许,他是为了稳新党?”

“也许,是在等机会?”

“可你——你要是倒了,那新党可真就是一手遮天了!”

蒙尚元望着窗外昏黄灯火,半晌未语。

“我没倒。”

“我只是被收了兵符。”

“可你说得对。”

“我若真就这样倒下了……”

“那我这些年的禁军名声,就真的被他们糟蹋干净了。”

他顿了顿,忽然笑道:“说来好笑。”

“我当了十年统领,带兵守皇城,护驾千万里。”

“可如今,还是得靠胡猛你来替我说句公道话。”

胡猛急忙摇头:“统领,这话折杀我了!”

“你……你要是倒了,我们这些人才真不知道该跟谁。”

“冯驭堂那种人,嘴上会说,手下没半点军纪。”

“哪有你这样的?!”

“你带我们,不是靠骂,而是靠打。”

“是靠实打实的军功和信任。”

“我这辈子最服的,就是你!”

蒙尚元微微一笑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“好。”

“那就陪我喝一杯。”

“喝完这一杯——”

“我们明早再去北三门。”

胡猛一怔。

随即眼神坚定,举杯与他碰在一起。

“明早一同!”

“谁笑话你,我胡猛第一个撕了他脸!”

二人仰头痛饮。

苦烈入喉,却似将胸中郁气冲散几分。

外头风声渐紧。

这酒馆灯火未熄,烛影照在墙上,映出两道久经沙场却愈显坚毅的背影。

没人知道,这两个被“贬斥”的人,将来是否还会被记起。

可这一夜,他们没有倒下。

他们还在。

还未死心。

——酒尚未凉,骨未碎。

——只要天不塌,他们……就不退。

夜已深,月色如洗。

皇城中宫偏殿内,卫清挽仍未就寝。

她立在窗前良久,帘外寒风猎猎,吹得铜铃细响。脑中思绪翻滚不定,自从郭伯父夜中前来求见后,她心底便始终不宁。

她轻抚袖角,沉思片刻,终于转身吩咐道:“备轿,我要去御书房。”

小莲一愣:“娘娘,这时辰……”

“没事。”卫清挽声音温和却笃定,“这会子,他应还在。”

……

御书房内灯火通明。

夜幕沉沉,宫人屏息而立。案几上竹纸铺开,朱笔未停,萧宁正伏案书写,神情专注,眉宇间竟带着几分难得的从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