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4章 改科举

金銮殿内,日光愈盛,已从东窗斜照至殿心中央,流金般洒落在那一方青玉御阶上,将萧宁的冕服镀上一层不可逼视的光泽。这座朝堂,曾在大尧历代天子手下,见证无数风波起落;而此刻,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之中。

名录已传阅一圈。

列臣皆无言,或低眉沉思,或面带震骇,或轻抚长须,面色复杂难明。

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钦服,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——天子究竟是如何,在他们都尚未有暇顾及之际,便悄然寻得这许多寒门俊杰?

更重要的是——他是如何做到,能将那一位位如落在尘埃中的真才实学之人,一一整理、详注、考核,最终聚录成这份几乎无可挑剔的名册?

而这份名单上,不仅有许居正、霍纲、魏瑞等人原欲举荐的数位心腹士子,更有不少名字,是他们虽耳闻,却未曾真正接触、亦不敢贸然推荐者。

这些人,有的出身低微到令人侧目,有的未曾一试科场便沉埋市井。

可在这册子里,却一一名贯履清,点评分明。

这已非“识人之明”,而更像是一场超越庙堂常理的系统搜罗与排查,是对朝廷体系之外那片人才荒野的惊雷一击。

而这份名单,仅仅只有三十七页,一百二十六人。

众人尚未从这第一份名录的震撼中缓过神来。

就在此时,御阶之上,萧宁却缓缓抬起手,再次轻轻一摆。

“除此之外——”

他语气平静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:

“尚有几份名录,诸位不妨一并看看。”

言罢,内侍再度出列,从案几旁的黑檀匣中,依次捧出整整五册名录。

每册封面皆不相同,或为玄铁封、或为蓝缎布、或为旧皮卷、或为竹简编绫、亦有书页显出多次翻阅后磨出的老痕。

五册,五式,内容未显,其形先震。

而当那一册册沉甸甸地送至许居正、霍纲、魏瑞等人手中时,原本已镇定许久的诸公,竟再一次神情陡变。

因为,这五册名录,加上先前那一册,共计六本,逐页点清之后,赫然将近一千一百三十七人!

是的——

一千一百三十七!

那是足以编设五部官署、三道州府、十三司坊、四十余衙的完整官僚体系之数!

是足以替代半个朝堂、填补整个新党留下空位的“完全官制覆盖表”!

许居正手中微颤。

他虽然已有心理准备,知道这位陛下不是空口托词之人,可当这庞然数字真的摆在眼前时,他依旧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眩晕感。

“千人之数……”他喃喃低语。

一旁的霍纲额角浮现一层汗意,嘴唇紧抿,迟迟没有翻开。

魏瑞更是脸色微变,目光之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震骇与警惕。

朝堂之中,那些中低阶文官、诸司主事、府丞州佐,亦皆听出了“千人名录”这几个字后所隐含的意味,纷纷变色。

有人低声倒抽冷气。

有人悄悄向身旁同僚示意,交换眼神,眼中满是未明的惊惧。

——陛下竟已准备到这种地步了吗?

——这还叫临时起意吗?

——莫非,从很久以前,他便已打定主意,要彻底清洗朝局?!

这一刻,所有朝臣都不禁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:他们之前口口声声说朝中无才,说寒门难登堂,说无人可堪大任,而这位年仅弱冠的天子,却早在他们未曾察觉之时,已于四方密访、百工沉潜之间,悄然搭建出一个“与旧制并列”的隐形政才库!

而这份“政才库”,一旦解封,就如千军万马,浩浩荡荡,足可换血整个朝局。

金銮殿上,鸦雀无声。

没有人说话。

所有人都被这“千人名录”的分量,压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他们甚至开始怀疑——

是他们老了?

是他们看错了?

是他们真的,已经落后于这个帝王的布局了吗?

有年轻官员小心翼翼凑近许居正身旁,悄声道:

“许公……这许多之人,难不成……都要直接任命?”

许居正没有回答,只是摇了摇头。

他不知道。

他确实不知道。

因为直到这一刻,他才真正明白,这位看似尚在年少、尚在磨砺的天子,远比他所想象的,更加深沉、更为周密、更具掌控之心。

而殿上,那冕服之中端坐不动的少年君主,却在众臣愕然目光中,缓缓开口。

声音平稳,却如晨钟暮鼓,直击人心:

“诸卿所惊,朕亦能明。”

“此千余人,并非皆属朕一人所寻,亦非临时起意。”

“早在朕尚居缘会之时,便已命密司、察院、贡监、内廷诸部,于天下巡视之中,暗中记录各地寒士之才、文吏之能、郡县幕僚之行迹。”

“更命典仪司、教坊、御史之属,择日不定,扮为平人,遍访于学塾、庠舍、山林、村塾、驿站之地。”

“凡有志士,凡有所能者,皆不得遗。”

“此非一朝一夕之事,亦非一人一手之功。”

“朕不过汇总其志,辑其才,列之成册,以备朝局所需。”

此言一出,群臣更是骇然。

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:

萧宁从未亲口说过他“一个人”识得所有人。

但他却用另一种方式,让所有人不得不正视!

兴许!

他已在宫廷之外,悄然架起了一整套、独立于原有科举系统与举荐体制之外的“皇帝识人网络”!

那是一套遍布四方、深入基层、绕开官僚层层阻塞、直通寒士乡野的系统!

而这套系统的存在,已经远远颠覆了原有的朝政逻辑:

从今往后,士子登堂,未必只靠清流举荐、新党提携,亦未必非登科举不可!

只要入得天子之眼,只要榜上有名,便可得“朕心可用”之机!

这一点,才是最致命的!

金銮殿中,光线已愈明亮。

可在列臣心中,却仿佛落下一道道看不见的深影。

那是震撼,是恐惧,是自我否定的颤栗。

那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——

他们或许不再是天下士子的唯一门槛,不再是掌控朝局的唯一路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