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章 邵陵遗策
光大五年(571年)十月十九。自建康城中的邵陵公府向北行出一班人马。
这一行数百的人马穿过建康城北的大壮观山后,复又绕过钟山东向,直至到了建康东北三十里,摄山脚下的陈世祖永宁陵处,方才停驻。
天风微凉,摄山,这座于后世名为栖霞的小山,一如后世秋深时般,染了满山红枫。
当卫士的靴履踏碎永宁陵神道之上的枫叶行向远处时,当于陈蒨的神道碑前,已不能闻得半分甲胄之上甲片相磨的沙沙声时。
陈大司马章昭达,已在皇帝陈伯宗的相陪之下,半卧于小榻之上,冲着身前那块他的吴兴老友、宦海伯乐,陈蒨的碑铭,敬了三盏烈酒,饮了三盏烈酒。
“陛下能如臣所请,携臣于故友陵前,再一观这摄山枫林。”
“臣虽将死,终无憾矣。”
章昭达在陈蒨的神道碑前,放下了陈伯宗亲赐的金质酒樽,那张病气十足的苍白面庞上,神情忽地显出一种轻松。
他知晓,他的时辰,快到了。
在他身侧的陈伯宗,同样知晓这点。
是以,他没有出言劝慰,这位为了陈国,为了陈蒨,为了他,鞠躬尽瘁的老人。
他只是同章昭达一道,将手中空了一半的酒壶,同样放在了他父亲的神道碑前。
陪了章昭达半日,陈伯宗明白,这位食户一万二千,功冠陈国文武的一等邵陵公,还有些言语藏在心中。
“臣有一言,乞陛下听之。”
章昭达忽从盖身的狐裘之下,取出一卷舆图,强撑起半副身体,将那舆图,就小榻之上摊开。
陈伯宗看出那是幅描绘北方齐国地理山川的图画,除却城池、河流、道路,还书了些其他的文字。
“请公言之,朕当无不听受。”
他明白,章昭达,是要为他设谋天下。
章昭达没有同他多做客套,只两手撑着那舆图的边角,垂首看向那图上文字言道。
“六载前,臣为文皇托付,辅佐至尊。”
“臣知至尊所志,在于天下,乃夙夜推思,求其方略。”
“光大元年时,臣曾为至尊设谋天下,言取蜀之后,可先取齐鲁,溯河水西上,进取邺城,继之扫定河北,进取关陇,一匡天下。”
“近岁天下形势变易,齐兴而周衰,关陇将为齐人所得,而齐鲁沿海将入我手,故臣之旧谋当废。”
“臣以数岁西征所悟,更为陛下设一良谋,此谋若成,天下覆手可以得之。”
言到此处,章昭达剧烈咳嗽数声,病躯摇晃,待陈伯宗俯身将他扶稳,才又言道。
“至尊,齐主暗弱,忌其大臣宗室,十年之内,北地必乱。”
“我南国北伐一统之机,惟在是矣。”
“若北地乱定,使齐得一明主,则臣之谋废,陛下将兵图河南之地则可,而用兵河北则当深虑。”
“陛下若能于十载之中,励精图治,必可伺齐人衰弱之机,一匡南北,再造区夏。”
陈伯宗郑重道。
“公之言,朕将铭于五内,日夜不敢谋想安逸。”
章昭达抬眼一看身前石碑,口中悠然一叹。
“若陛下果能如此言,则我终不负故友所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