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5章 同行(第3页)
杨炯眼中闪过一丝暖意,不再多言,挥手朝身后亲卫略一示意。
一名亲卫立刻牵过一匹神骏的战马。
杨炯对白糯道:“上马!”
白糯抱着剑,有些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,在亲卫帮助下翻身上马,坐得倒是稳稳当当,只是抱着错彩剑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又可爱。
杨炯最后向静玄真人以及神色各异的众人一拱手,朗声道:“军情紧急,本侯就此别过!诸位,咱们江湖再见!”
“侯爷珍重!”众人纷纷还礼。
杨炯不再耽搁,一抖缰绳,胯下骏马长嘶一声,率先向封丘门方向疾驰而去。
白糯连忙催动坐骑,紧紧跟上,青色的道袍在暮色中翻飞,怀中的错彩剑鞘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。
一队剽悍的侯府亲卫铁蹄如雷,紧随其后,卷起漫天烟尘,迅速消失在长街尽头。
宣德门上。
一身如火红衣的李漟负手而立,猎猎晚风吹动她如墨的长发和宽大的袍袖,宛如一朵燃烧在城头的火凤,孤傲绝尘。
她深邃的目光,穿透夜色,紧紧锁住远处封丘门方向那片灯火通明、人马喧嚣之地。
李漟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杯,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着。良久,她缓缓抬手,将杯中酒液尽数倾洒在冰冷的城砖之上。
“一路平安。”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,随风而逝,仿佛从未响起过。
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愫,担忧、期盼、无奈,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,只有她自己知晓。
城头的夜风忽起,吹散了她眉宇间那片刻的柔软。
李漟挺直了背脊,眼中的温情迅速褪去,重新凝结成冰封万里的寒潭,锐利而深邃。
“田令孜!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风声,落入身后侍立的宦官耳中。
田令孜身着紫色掌印大太监常服,躬身上前一步,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,声音恭敬而清晰:“老奴在。”
“近日朝野,有何异动?”李漟的目光依旧望着封丘门方向,语气平淡。
田令孜垂首,语速平稳地禀报:
“其一,梧州急报。
刘氏踪迹已现,其潜藏巢穴与部分联络暗桩已被内卫锁定。内卫正暗中布控,顺藤摸瓜,逐步排查其党羽及潜伏于地方的暗线,务求斩草除根,一网打尽。此事由内卫菊一自督办,进展尚属顺利。
其二,江湖纷争。
龙虎山天师府,近日已明确表态,全面倒向魏王。其门下弟子及依附势力,正为魏王奔走。而八公主所领镇武司,在江南整肃武林,与南方魁首正一派冲突日益激烈。
正一派联合数家道门及武林帮派,明里暗里抵制镇武司之令,双方于九江、洪州等地已数次交锋,互有损伤。
八公主手段强硬,正一派根基深厚,目前看来,镇武司虽占据上风,但正一派隐有联合南方武林各派,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头。
其三,宗室动向。
齐王妃近来极为活跃,频繁宴请、密会齐王昔日旧部及门客故吏,所谈内容虽隐秘,但所图非小。据查,其已暗中获得齐王侧妃庞大的银钱支持,资金充裕,其招揽人心、收买死士之动作,恐会加快。
其四,边陲诸国。
西夏故地,三公主以雷霆手段,大力清剿不肯归顺的西夏贵族余孽,手段酷烈,已连灭数族,收缴其财货土地分予新附之民与有功将士。
此举虽震慑宵小,稳固统治根基,然亦激起部分残余势力强烈反弹,境内时有小股叛乱,人心略有浮动,局势尚在掌控,但需持续关注。
金国境内,封烟四起,乱局已成。以徒单山熊与韩王完颜萨马两股势力最为强大,彼此攻伐不休,皆欲问鼎皇位。
辽国方面,亦不平静。耶律南仙与权臣萧奕,面和心不和,暗斗激烈。加之其他各部首领因辽帝被弑之事,对耶律南仙心怀恐惧与不满,渐生二心。辽国内部裂痕已显,其亲手弑君之恶果,正逐步显现。”
田令孜禀报完毕,垂手肃立,静待旨意。
李漟静静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城墙垛口。
夜色低垂,城下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映照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,一半在光中,一半隐于暗影。
“西夏、金、辽自顾不暇,短期内,无力也无意南顾。”李漟心中迅速盘算着周边形势,得出这个结论,略略减轻了些许北顾之忧。
“派梅一去倭国,密切关注杨炯动向!本宫需要知道战事进展,以及推测他确切的归期!”李漟挥了挥手,语气淡漠。
“诺!老奴这就去办。”田令孜躬身,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离开,身影很快消失在城楼阴影之中。
城头,只剩下李漟一人。
“此去倭国,烽烟万里,待你得胜归来……”她的声音低如叹息,几乎被风声吞没,“不知你我还能否如旧相见。”
话语未尽,其中满是苍凉与无奈。
李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飘扬的旗帜,仿佛要将那景象刻入心底。然后,猛地转身,再无半分留恋,红色的身影如一道决绝的火焰,缓步下了城墙,进入了那无比熟悉的深宫。
封丘门东侧封丘山。
一袭浅黄长裙的李淽静静伫立在山崖边缘,山风吹拂着她的裙裫和发丝,宛如一株遗世独立的杏花,令天地都为之失色。
她清冷的眸子穿越夜色,精准地落在封丘门外那片忙碌喧嚣处,落在那杆高高飘扬的“杨”字帅旗下。
在李淽身后,肃立着两道身影。
左边一位,形态极其诡异。其身量极高,足有近六尺,巍然矗立,沉默如山。它通体覆盖着不知名的深褐色古木甲片,甲片纹理虬结,仿佛取自千年古树的坚韧木心,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沧桑的厚重与神秘。
木甲关节处,并非寻常榫卯,而是以某种极其精巧、闪烁着幽绿光泽的青铜机括相连,随着山风拂过,这些青铜关节偶尔会发出极其轻微、几不可闻的“喀嗒”声,如同沉睡巨兽的骨骼在低语。
其面部没有五官,只镶嵌着一整块打磨光滑的青色古木面具,面具之下,隐约似有两点幽绿的光芒在缓缓流转,如同深潭中窥伺的兽瞳,冰冷而无情。
最奇特的是它的武器,并非刀剑,而是缠绕在它粗壮木臂之上、垂落至地的数根深青色藤蔓。
这些藤蔓看似枯萎,却隐隐透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,尖端并非枝叶,而是形如毒蛇獠牙般的锋利青铜锥刺,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寒芒。
这便是李淽五具强大机关人之一的木机关甲人。
这木机关甲人静静地站在一旁,全身散发出一种源自古老森林的沉寂与压迫感,仿佛与山岗上的树木融为一体,却又带着一股非人的威慑力。
右边则是一位身形佝偻、穿着灰布麻衣的老妪。她头发花白,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,低眉顺眼,双手拢在袖中,看起来与寻常乡下老妇无异。
然而,若有真正的高手在此,必能感受到这老妪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渊渟岳峙、深不可测的气息。她站在那里,气息几乎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,若非肉眼所见,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。
李淽默然凝望了封丘门许久,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封信函,信函材质特殊,触手微凉。
“婆婆。”李淽的声音清冷,如同山涧寒泉。
那灰衣老妪立刻上前一步,躬身应道:“老奴在。”
李淽将信递给她,目光再次投向封丘门的方向:“持我亲笔信,带着青木甲人,以及十五名机关武士,前往登州港。待杨炯大军登船之时,再与他汇合。将此信亲手交予他。此去倭国,木甲和机关武士,都听他调遣,护他周全。”
老妪双手恭敬地接过信函,贴身收好。听到最后一句“护他周全”,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至极的苦笑。
老妪凑近李淽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关切:“小姐,您这又是何苦?老奴斗胆说一句,你跟侯爷时间也不短了,怎么这肚子,还不见半点动静?族老们可都盼着呢!”
她的目光飞快地、带着暗示性地扫过李淽平坦的小腹,语气满是忧虑。
李淽听了这话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她猛地侧头,凌厉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老妪:“多嘴!”
仅仅两个字,却蕴含着无边的威压和怒意。
山岗上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分。那木机关人青木面具下的幽绿光芒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,手臂不知觉的抬起三分,直指老妪。
老妪浑身一颤,脸色煞白,额上瞬间渗出冷汗。她深知这位小姐的脾性,更明白触怒她的后果。
老妪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额头触地,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:“老奴该死!老奴失言!求小姐恕罪!老奴一切全凭小姐吩咐!绝不敢再有半句妄言!”
李淽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老妪,眼中没有丝毫暖意,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。
她冷哼一声,声音如同碎冰相撞:“记住你的本分!要么,按我说的做。要么,带着你们那些痴心妄想的心思,都给我滚!”
“是!是!老奴明白!老奴即刻启程前往登州!绝不敢误了小姐大事!”
老妪连连磕头,声音惶恐。
李淽不再看她,最后深深凝望了一眼封丘门下那个即将远行的身影。她的眼神深处,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
随即,她决然转身,浅黄色的身影飘然如仙,不多时,便已消失在苍茫山林之中,再无踪影。
山岗之上,只剩下跪伏在地、惊魂未定的老妪,以及那尊沉默如山、散发着古老木香的青木机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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