著花迟 作品

第689章 王府派系(第3页)

  他强自支撑,声音却已失了方才的锐气,变得干涩:“侯爷…侯爷此言,未免危言耸听。下官一心为公,只为新政畅行,绝无半点私心!岂会如侯爷所言那般不堪?

  各地官员,自有朝廷法度约束,岂敢尽数效尤?况豪强诡寄,盘根错节,非此雷霆之力,断难廓清。若依循常法,按部就班,清丈、核查、诉讼、判决,迁延日久,积弊未除,新政岂非胎死腹中?朝廷威信,又将何存?

  此乃两害相权取其轻。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啊,侯爷!”

  他搬出了“两害相权”与“当断则断”的道理,试图在大义上扳回一城。

  杨炯冷笑一声,那笑意未达眼底,只余一片冰寒:“好一个‘两害相权’!秦三庆,你只看见眼前‘豪强难除’这一害,便急不可耐要以‘坏法乱政’这更大的害处去‘权’!

  殊不知‘坏法’之害,如决堤洪水,一旦开启,非人力所能遏制。朝廷威信,不在酷烈镇压,而在公正严明,在令行禁止。

  若为求一时之效,而自毁法度根基,那才是真正的威信扫地。至于你说按部就班迁延日久?”

  杨炯目光如炬,直视秦三庆,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沉静,“本侯已令王衡暂停新政,据实上奏,并奏请中枢派遣户部、度支与御史台精干大员组成按察使团,亲临青州。

  此乃朝廷法度,持中枢之威,行钦命之权,明察暗访,厘奸剔弊。豪强诡寄,能瞒得过青州胥吏,却瞒不过中枢干员!

  届时,依律查办,该清丈的清丈,该追税的追税,该问罪的问罪。虽不及你‘快刀’迅猛,却如渊渟岳峙,步步为营,根基扎实,不留后患。

  更不会授人以柄,开启那‘以兵代法’的祸乱之始。此乃‘以正治国’,虽缓,实为长治久安之基。岂是你那饮鸩止渴、后患无穷的‘霹雳手段’可比?”

  秦三庆被杨炯这连番诘问与透彻剖析,驳得哑口无言。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,浸湿了鹖冠的边缘。

  杨炯所言,条条切中要害,将他那看似“果决”的谋划辩得异常清晰。他心知道理上已是一败涂地,然则胸中那股被新政理想点燃的激进之火,以及对地方豪强积弊的深恶痛绝,却犹自不甘地翻腾。

  他兀自梗着脖子,眼神倔强,虽不再言语,但那神情分明写着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的固执。

  杨炯将秦三庆这不忿不屈之态尽收眼底,心中那沉甸甸的忧虑非但未减,反如铅云压顶。

  他看得分明,梁王府内,石介师兄一派的“激进”之风,竟已深入秦三庆这等地方大员骨髓,其势已成,非自己一番痛陈利害所能轻易扭转。

  两派虽出同源,皆欲富国强兵,然这路径之争、手段之别,竟已如鸿沟天堑。

  杨炯缓缓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,投下浓重的阴影,笼罩住案前兀自挺立的秦三庆。

  “罢了。”杨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却依旧斩钉截铁,“道既不同,强辩无益。秦三庆,你且听令。”

  他目光如电,不容置疑,“自即刻起,着你卸去青州境内所有厢军调度之权。一应兵马,无本侯虎符或中枢明旨,任何人不得擅动!。

  你需安坐转运衙门,将青州税赋、仓储、转运事宜,尤其新政推行以来所有账册、文书、及你所谓‘豪强诡寄’之线索、证据,尽数整理封存,以备朝廷按察使团查验。

  在使团抵达、案情未明之前,不得再插手地方治安、民变处置等事,更不得再与杨家村逃民或地方豪强私相接触。若有违逆,莫怪本侯军法无情!”

  这命令一下,无异于削去了秦三庆手中最锋利的刀,将他禁锢于案牍之间。

  秦三庆浑身剧震,猛地抬头,眼中交织着震惊与不甘,嘴唇剧烈哆嗦着,似乎想抗辩什么,然而触及杨炯那双深不见底、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眸子,以及旁边李飞虎视眈眈、手按刀柄的亲兵,所有的不忿终究化作喉间一声压抑的闷哼。

  他脸色由灰白转为铁青,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颓然。

  秦三庆僵硬地再次深深一揖,几乎将头颅埋到尘埃里,那鹖冠上的鹖鸟羽毛无力地垂下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沉重的铅块:“下官秦三庆,谨遵侯爷钧令!”

  杨炯不再看他,只疲惫地挥了挥手:“退下吧。”

  秦三庆如蒙大赦,身形摇晃了一下,才勉强站稳。他不再发一言,也不再看任何人,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,一步一步,缓缓退出了这灯火通明却气氛凝滞的官厅。

  那背影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,显得异常佝偻而孤寂,与来时那番踌躇满志、杀气腾腾的模样,判若两人。

  厅内复归寂静,唯余烛火噼啪轻响,更添空寥。

  李飞与亲兵们屏息垂手,侍立一旁,大气不敢出。

  杨炯独立案前,背对着众人,身形依旧挺拔如松,负手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
  青州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,时已夜深露重,寒气裹着白日未散的喧嚣热气悄然侵来。

  杨炯眉峰紧蹙,那抹忧虑恰似黑墨滴入清水,在眼底深处层层晕染开去,竟似化不开的青黛色,沉甸甸地压着。

  恍惚间,城门下的血污狼藉、杨妙妙倔强如剑的眼神、王衡刚直的身影、秦三庆激进的面容,还有那空荡荡的杨家村景象,一一在眼前掠过。

  这诸般人事,恰似一团乱麻纠缠不清,新政的理想、地方的积弊、人心的复杂,更兼梁王府内无声的派系角力,都在这青州一隅的泥潭中交织翻涌。见微知著,却已折射出帝国新政前路的跌宕与凶险。

  杨炯长叹,其声微不可闻,随风而散。

  请收藏本站:www.79408.icu。笔趣阁手机版:m.79408.icu