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7章 红尘当(第3页)

  他一边嚷,一边身体前倾,手看似无意地按在刀柄上,眼神凶狠地逼视着柜台后的知母,又斜睨着角落里的刘善财,试图施加压力,迫使他们露出破绽。

  刘善财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,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眼前这凶神恶煞的汉子只是一团空气。

  直到这叫嚣声在堂内回荡,他才放下茶盏,浑浊的眼中寒光一闪而逝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冷意:“此地距离京兆府衙门,快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;离朱雀门殿前司值守,只有三丈之遥。你这宝刀是想好了再当,还是……”

  这话语如同冰水浇头,汉子心中一凛。这老东西,竟用官衙来压他!但箭在弦上,他受命而来,若不试出深浅,回去也无法交代。

  况且,若这当铺真如情报所说藏龙卧虎,自己这般挑衅,对方也该有所反应了。

  想到此,他心一横,脸上戾气更盛,怒骂道:“少拿官府吓唬老子!老子走南闯北,还没怕过谁!今天你这黑店压价欺人,老子偏要讨个公道!”

  话音未落,他猛地一把抓起柜台上长刀,呛啷一声拔刀出鞘,寒光一闪,竟是不管不顾,作势就要翻越那高耸的柜台,直扑向柜台后的知母。

 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声清脆娇叱如同裂帛般从门口传来:“住手!”

  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门口立着一位妙龄女子。此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身着一袭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的蜀锦褙子,下系月白色百褶罗裙,乌发如云,梳着时兴的惊鹄髻,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,随着她急步入内,珠翠轻颤,流光溢彩。

  她眉目如画,琼鼻樱唇,肤色是南方女子特有的细腻白皙,只是此刻柳眉倒竖,杏眼圆睁,俏脸上罩着一层薄怒。

  周身气度华贵逼人,显然出身不凡,但那眉眼间的跳脱灵动与此刻含怒的锋芒,却又为她平添了几分鲜活野性,冲淡了过于精致的贵气,显得格外生动。

 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口官话带着明显的闽地腔调,软糯中带着金石之音,煞是娇憨。

  她快步走到堂中,指着那举刀欲扑的汉子,毫不畏惧地斥道:“光天化日,天子脚下!你这莽汉,怎敢持械行凶?欺负人家老弱幼小不成?还不快把刀放下!”

  汉子正欲发作,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,看清来人衣着华贵、气度非凡,心中更是惊疑不定。

  他此行目的只为试探当铺,并不想节外生枝,尤其不想招惹这等不知底细的贵女。

  当下强压怒火,对着那女子恶声恶气道:“哪里来的小娘皮?多管闲事!滚开!老子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路人来插嘴!”

  他故意用了“外路人”这等略带轻蔑的词,想激怒对方,试探试探其深浅。

  谁知他话音刚落,那女子身后如影随形跟着的三名精悍护卫早已勃然大怒。

  为首一个面皮黝黑、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怒吼一声,声如炸雷:“狗东西!瞎了你的狗眼!魏王妃也是你能出言侮辱的?!”

  话音未落,身形已如猎豹般扑出,飞起一脚,迅如闪电,正踹在这汉子持刀的手腕上。

  “啊!”汉子猝不及防,只觉手腕剧痛如折,长刀脱手飞出,哐当一声掉在地上。

  他心中惊骇,这护卫身手竟如此了得。更让他心惊的是“魏王妃”三个字。

  电光火石间,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,惊疑、恐惧、还有一丝可能暴露的慌乱交织在一起。

 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,另外两名护卫已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,拳脚如雨点般落下,毫不留情。

  汉子心念急转,竟真的不做反抗,只是抱着头蜷缩起来,任由拳脚加身,口中发出痛苦的闷哼。

  三名护卫手脚麻利,如同拖死狗一般,将这闹事的汉子直接拖出了当铺大门,远远地扔到了巷口。

 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,老掌柜刘善财端坐椅上,浑浊的老眼在汉子被踹飞手腕、长刀脱手的那一刻,瞳孔骤然收缩如针。

  他看得分明,那汉子手腕被踹时的反应,以及瞬间稳住下盘的姿态,绝非庸手。其武功造诣,绝对远在这三名王府护卫之上。

  可他竟在听到“魏王妃”名号后,面色骤变,毫不反抗,束手就擒?这绝非寻常江湖人的反应!

  刘善财心中警铃大作,一个名字瞬间浮上心头,难道是魏王李泽派来试探的?他面上不动声色,心中已是波澜起伏。目光转向那救场的华贵女子,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,正是情报上说的泉州蒲氏三小姐、魏王侧妃蒲徽渚。

  刘善财心思点转,不动声色地轻轻推了推身旁的知母。知母早已将方才惊险一幕看在眼里,对这位仗义出手、贵气逼人的姐姐充满感激。

  她得了掌柜示意,立刻从高凳上滑下,整了整衣襟,迈着小碎步,走到蒲徽渚面前,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,小脸仰起,用她那带着明显异族腔调却努力咬字清晰的官话说道:“谢过王妃救命之恩!”

  她声音软糯,眼神清澈真诚。

  蒲徽渚看着眼前这玉雪可爱、眸色奇异的小女孩,又听到她那与自己一样说不利索官话的软糯口音,心中顿生无限好感,方才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。

  她粲然一笑,宛如春花绽放,带着闽音的官话也柔和下来:“哎呀,小妹妹快起来!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嘛!不用谢不用谢!”

  说着便伸手虚扶了一下知母。

  知母却坚持着,认真道:“要谢的!”

  说着,她从自己腰间系着的一个绣着忍冬花纹的小荷包里,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。那铜钱并非当朝通宝,而是一枚边缘磨得光滑、字迹模糊的“淳化通宝”古钱,上面还沾着一点朱砂印泥的痕迹。

  只母双手捧着,举到蒲徽渚面前:“这个给姐姐压惊。不值钱,但很灵的!掌柜爷爷说,开门的第一枚‘落水钱’(指当铺开张第一笔生意收进的铜钱,行内认为能镇宅辟邪带来财运),沾了红尘当的福气,保平安的!”

  蒲徽渚看着那枚被摩挲得温润的古钱,听着小女孩真挚的话语,心中更是柔软。这礼物虽轻,却比金银珠宝更让她觉得珍贵有趣。

  她本就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,远离家乡入京,心中本就憋闷,此刻遇到这么个可爱又有趣的小妹妹,竟生出几分亲近之意。

  蒲徽渚接过那枚带着知母手心温度的铜钱,笑道:“好!这礼物我收下啦!真好看!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?以后姐姐再来长安,就来找你玩,好不好?”

  知母用力点头,小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:“我叫知母!等姐姐来找我玩,我对长安可熟悉了呢!”

  两人正说话间,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一个身着深青色绸衫、头戴六合帽、管家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,一进门便朝着蒲徽渚深深一揖,满头大汗地急声道:“哎哟!王妃娘娘,您可让老奴好找!王爷已在府中摆下酒宴,专等娘娘您呢!特命老奴前来迎接,车驾就在巷口候着!还请娘娘速速移步回府!”

  蒲徽渚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。

  李泽亲自去接曹家小姐入京,满城皆知,风风光光。轮到自己,竟只派了个管家来这当铺门口接人?

  虽说自己是侧妃,但这般厚此薄彼,轻视之意昭然若揭。蒲徽渚本就对这桩政治联姻百般不愿,此刻被这差别对待一激,心底那股子被家族压制已久的倔强脾气和少女的骄矜顿时涌了上来。

  她看也没看那躬着身的王府管家,只对知母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,然后转头,声音陡然变得清冷:“我初来乍到,久闻长安繁华冠绝天下,今日天色尚早,正好借此机会领略一二。我自己逛逛,晚些自会回府。”

  说罢,也不顾管家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,对知母眨了眨眼,轻声道:“知母妹妹,姐姐改日再来看你!”

  然后,一甩裙裾,竟真的转身,婷婷袅袅地走出了红尘当铺的大门。

  红尘当铺内,刘善财看着蒲徽渚消失在街角的背影,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。

 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,凑到唇边,却只是轻轻沾了沾,目光投向门外喧嚣的长安城,低声喃喃,仿佛自语,又仿佛说给身旁整理情报簿的知母听:“泉州蒲家,这长安城的水,是越来越浑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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