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又何妨 作品

第19章 空花阳焰(第2页)

殷诏夜定定地看着他,感到对方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眼角,而后慕韶光将手收回去,擡到面前看了一眼,也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
他一边打量自己莹白的指尖,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眉道:“哦,我该怕什么?”

就是这样的姿态,和那天一样,明明身受压制,却仿佛胜券在握一般的高高在上。

可是这幅神情真好看啊,连他身上的气息也好闻的令人迷醉,像是被冰雪冻过的兰香,清冷幽馥,又有种热烈燃烧过的,酒一般的芬芳。

殷诏夜咬牙,感到被对方指尖划过的地方先是酥,再是烫,然后就是逐渐攀升而上的麻痹之感。

他知道这不是错觉,因为自己所施的回灵咒还没完成就被慕韶光硬生生打断,身体受到咒术反伤,少说也会有一两天的僵麻状态。

若是在平时也还好说,但这回天劫将至,雷声隐隐,七情阵中乐声缠绵,媚眼如丝,诸般凶险状况让人应接不暇,也令他再也难以对这种状况进行压制。

殷诏夜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,再也难以轻易动弹,那股欲/火却越烧越旺,灼热的汗从白玉般的额头滚落,双颊也被烧的滚烫。

与之相对的,是慕韶光被他压制在身下却平静泰然的神情。

一切都在这个人的预料之内。

殷诏夜一字字问道:“你到底想要怎么样?”

慕韶光道:“师兄,你别这样瞪人,真是怪可怕的,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吗?你身上的杀气和戾气很重,性格也太暴虐了,让人觉得不舒服,很难喜欢的起来啊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“你这样的人,总是想让别人都臣服于你,按你的意愿来行事,所以有时候我也很好奇,如果你也有痛哭低头的那一天,会是什么样子。”

慕韶光低低笑了声:“要不这样吧,如果你哭出来,我就帮你,你说这笔买卖怎么样?”

他问道:“哭吗?”

*

不远处,程棂倏地止住脚步,素来桀骜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惊愕之色。

在他的视线中,看不到半空七情阵的存在,只能看见朦胧月色下两道交缠的身影,那是他的两名师兄。

殷诏夜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慕韶光整个人都遮在了怀里,但程棂仍然可以看到,两人的面颊距离极近,似乎下一刻就要缠绵亲吻。

殷诏夜的手捏着慕韶光的下巴,而慕韶光却浑不在意,懒洋洋地笑着,指尖暧昧地摸过他的脸。

那样的神情与姿态,是程棂以前从未见到过的。

那个瞬间,程棂的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
——他本是为了寻找慕韶光而来。

自从上回在破庙中一别之后,程棂已经有日子没见过慕韶光了。

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,他们虽然在同一个门派,但偌大一个合虚,两人素来没什么交集,关系也不近,几年没来往都是寻常事,这会才不过距上次见面短短数日而已。

但心湖被搅乱之后,就再也难以恢复平静。

他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。

明明对他恭敬逢迎、百依百顺的大有人在,想要向他示好、为他效力的人也从来不缺,唐郁去赤水盟接他,又以师兄自居,确实是让他对这个人注意的开始,但程棂也不是傻子,在随后的相处中他能发现,对方对自己只怕是没有什么好感。

他甚至可以感觉到,在那些半真半假的戏谑与讥讽中,夹杂着极深的厌恶与敌意,就像桃花瓣下的三月水,清波潋滟,冰凉彻骨。

并不是程棂敏感多虑,而是慕韶光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意思,无害的外表下是骨子里的肆意张狂。

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,就是短短的几日,却叫他不知不觉心心念念,反复思量,忽而欢喜,忽而烦躁,难以静心。

不见面了之后,这种情绪没能得到丝毫缓解,反而使得所有的抗拒挣扎都变为了想念。

程棂头一次去了唐郁所住的山峰,只是在外面徘徊良久也没有进去,他总觉得那两扇门当中仿佛藏着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,只要推开,一切都不复往日。

有一就有二,转悠的熟了,便一烦就来,直到一日,程棂忽然发现,唐郁这里有些不对劲。

他人还没有接近,就隐隐感觉到一股带着敌意的危险气息,甚至其中还有种让他莫名熟悉的厌恶感。

程棂心念微动,忽地脚步顿住,身形一闪,便已经瞬移到了几丈之外,随即他反手一点眉心,魔瞳已开,视界顿时扩大,远方种种情景,都清晰如在眼前起来。

程棂眉头一皱。

他发现唐郁这山峰的周围潜伏着不少眼线。

因为开了魔瞳的缘故,程棂能够清晰地辨别出,这些眼线大多数是龙族的人,那么便应该是殷诏夜派来的了。

殷诏夜这人好事不干,见谁都坑,总之怎么缺德怎么来就对了,程棂对他会这样做一点也不意外。

他惊讶的是,这些人竟然监视的如此明目张胆。

程棂这是偶然来一趟,根本不用靠近就发现了,那么就算唐郁手底下的人全是废物,唐郁自己难道还能完全察觉不到他被盯上了吗?

真是的,对着自己的时候不是特别机灵吗?怎么遇上殷诏夜倒是老实起来了!

程棂在原地转了两圈,心想,这可怎么好?

他明明没想进去的,但是现在既然碰上了,不提醒一下也不合适啊。

直到他所在那处位置的草皮都快要被转秃了时,程棂终于做出决定——

没办法,那就只能去见一见唐郁了。

这可不是他愿意的,真是没办法!

程棂低低说了句“麻烦”,语气中却听不出来半点不耐烦的意思,直接隔空发出一掌,随即,西南方向的一座山头竟轰然炸裂开来!

那座山的,连忙纷纷向着那边看去,程棂已经身形瞬动,迅如流光,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属于唐郁的魔殿。

说来怕是有很多人都不信,同在合虚这么多年,这片地方,程棂竟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踏足。

他本来对别人住的地方没有多少好奇心,可此时一看之下,却十分意外。

因为相比程棂自己的住处来,唐郁虽然也是魔神的弟子,居住的却未免有些太过寒酸了。

程棂意外之后,转念一想,倒也合理,什么地方都不乏拜高踩低之辈,更何况又是在这魔域之中。

就连他自己,此前对唐郁也是一口一个“废物”的叫着,别人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?

又怎么会……不欺负他?

这时,旁边有几个在唐郁这里打杂的魔修,边交谈边走了过来,程棂不欲多生事端,闪身让到一边。

这几个人修为低微,根本察觉不到程棂的存在,兀自交谈的热闹。

“你们说外面那帮人还要在这里守着到什么时候?看着怪吓人的,唐尊使又不在。”

“他在有什么用,谁还能怕他不成!同样是魔神的弟子,看看人家另外几名尊使多威风,偏生咱们这位主子,混的连人家的下人都不如,连带着咱们也跟着受气!”

“那有什么法子?像咱们这种没财没势没背景的,好地方也进不去啊!”

“上回程尊使的门下路过,相中了咱们峰前压阵用的金紫丹炉,硬要搬走,还把老乔那几个上来拦着的人都给打伤了,结果唐尊使可好,二话不说双手奉上,我在旁边看着,心里都觉得窝囊!”

“呵,那块魔神赐下的石碑被打碎了他都什么也不敢说,区区一个丹炉算得了什么。所以这次的事啊,我看谁也别管。”

“真是奇怪,这山上人人都知道他是没灵根的废物,简直连我都不如,魔神到底为什么要收他当弟子呢?”

“……”

这些人都是唐郁的下属,对主子心中积怨已久,越是抱怨越是来劲。

正在这时,忽然有个人身体晃了晃,脸色发白地问道:“你们有没有突然觉得想吐?”

另外几个人也都感觉到自己耳中嗡嗡作响,头痛欲裂,胸口更是烦恶欲呕,说不出的难受,好像在被什么高手用威压进行震慑。

他们背后说主子的不是,终究还是心虚,见状纷纷都闭口不敢再多言,互相交换个眼神,匆匆走了。

等到原地空无一人了,程棂才慢慢走了出来。

他站了片刻之后,擡起手,轻轻放在了一处断去半截的青石之上。

这就是刚才那些人口中“魔神赐下来的石碑”,这青石纹理剔透,表面光滑,上书“真淳”二字,是当初唐郁受戒时魔神所赐,因为程棂也有一块类似的,所以认识。

这石头大概也代表着唐郁人生之中少有的几次显耀时刻,石面上几乎起了一层光滑的釉,显见经常被人十分爱惜地抚摸。

只是如今,石头却只剩下半截了。

这件事程棂难得的知道,那是在五年前,魔域抓到了一名暗中混进来仙门奸细,魔神大概是正好当天心情好,不想杀人,便令手下的人与那名奸细一一对战,称奸细若是能连赢五场,便将他放走。

魔修们最喜欢暴揍仙门中人,为了让那个满脸仿佛写满了“我很高贵,我不屑和魔修为伍”的臭剑修狠狠出丑,使尽了浑身解数,将他打了又打。

双方斗殴时,暴击出来的灵流落到了唐郁的山峰上,将山石崩倒了一片。

要是别人,说不定当场就要翻脸,还会让大家顾忌一下,但因为是唐郁,当时包括程棂在内的魔修们根本谁都没当回事,只顾着为那将剑修打趴下的暴击而兴奋喝彩了。

可那个时候是一种心情,如今,又是一种心情。

当“唐郁”两个字从一道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,可有可无的符号,变成活生生的、让他喜让他怒又让他动心的清朗男子,再设想对方受到这样的待遇,程棂觉得胸口传来一股窒闷的疼痛。

无以具体而准确地将那种心情描述出来,酸楚、自责、后悔、心疼……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让程棂竟隐约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。

这种感觉对于一名天生的魔修来说十分陌生,但程棂已经顾不上去深究根底了,他的手指在断裂的山石上攥紧,用力到连指缝中都渗出血来。

好一会之后,程棂才倏然放开,一拳砸在石头上,大步匆匆向着里面走去。

他刚才真是蠢啊,居然还奇怪为什么殷诏夜的眼线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外面监视。

原来不是唐郁这里的人察觉不到,而是因为……无论是监视方还是被监视的一方都心知肚明,即使发现了,唐郁也不敢怎么办,甚至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进行配合。

那么唐郁,现在究竟在哪里?他是害怕了,招惹了什么祸端,还是……遇到了危险?

程棂放出神识感应,里里外外找了一圈,发现就像方才那些人所说的一样,唐郁确实不在自己的山峰上,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出身世家,除了这里,似乎又无处可去。

正是因此,程棂思来想去都放心不下,便跑来了殷诏夜这里看个究竟,却没想到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。

*

在程棂的视线中,殷诏夜将慕韶光压在那片柔软的草地上,宽袍广袖更加显得他身形高大,几乎将慕韶光整个人都罩住了,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侵略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