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天蛇之越 作品

一百零六:军衣滚烫 (第2页)

他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个感激的笑容:“那太麻烦你了。”

过马路的时候,他走得很慢,脚步有点跛,左腿落地时总带着点迟疑。我想起以前听人说过,高原兵很多都有关节炎,阴雨天疼得直打滚。可今天是个响晴的日子,太阳把地面烤得滋滋冒烟。

“您这腿……”

“老毛病了,”他不在意地摆摆手,“那年雪崩,被埋了半个小时,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。”

我们走过天桥的时候,风忽然大了些,吹起他军衣的下摆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衬衫。桥底下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,看见他就喊:“小伙子,买根冰棍吧,凉快!”

他摇摇头,脚步没停。老太太撇撇嘴,小声嘀咕:“这人怕不是有毛病,大热天穿成这样。”

我听见他的脚步顿了一下,却没回头。

医院门口果然堵得厉害,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临时搭起的棚子下忙得团团转,排队的人绕了好几个弯。他站在人群外,显得有些无措,手里的帆布包被他抱在怀里,像是抱着什么宝贝。

“我先去问问,”我说着就要往前走,却被他拉住了。

“不用,”他指了指门口的保安,“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
他走到保安面前,从口袋里摸出个红本本递过去。我离得远,看不清封面上的字,只看见保安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,侧身让他进了门。他转身朝我挥手:“谢谢你啊,同志。”

“不客气,”我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想起什么,“您战友叫什么?说不定我能帮上忙。”

他犹豫了一下,说出个名字:“赵建国。”

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进我的脑子里。赵建国,去年边境冲突里牺牲的那个营长,新闻里报道过,追悼会上他的母亲哭得晕了过去。可他刚才明明说,战友还躺着呢。

我追上去的时候,他已经走到住院部的玻璃门跟前。阳光照在他的军装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,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,砸在水泥地上,瞬间就蒸发了。

“您战友……是不是去年牺牲了?”

他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,像是被烫到了似的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转过身,眼睛里蒙着层水汽:“护士说,他还认得出军装。”

帆布包被他放在地上,拉链拉开的瞬间,我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些东西:几包晒干的雪莲,花瓣边缘还带着冻土的痕迹;一瓶用青稞泡的酒,瓶身上贴着张手写的红纸条,上面写着“建国存”;还有顶带着五角星的军帽,帽檐上别着张泛黄的合影,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站在雪山下,笑得露出两排白牙,身后的冰川在太阳底下闪着蓝光。

他把那顶军帽拿出来,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,然后郑重地戴在自己头上。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只露出紧抿的嘴唇。“我们在昆仑山巡逻的时候,他总抢我的酒喝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,“说等退伍了,要带这酒去天安门,就着二锅头喝。”

住院部的冷气从门缝里渗出来,带着消毒水的味道,和他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,竟生出种奇异的肃穆。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,不是因为冷,是因为别的什么。

“他总说我穿军装最好看,”他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滚下滴泪,砸在军装上,洇出个深色的小点,“说这颜色比雪山上的花还鲜亮。”

玻璃门自动滑开,冷气裹着他的身影进去了。绿色的背影在惨白的走廊里慢慢移动,经过护士站的时候,有个年轻护士朝他指了指走廊尽头。他点点头,脚步依旧有些跛,却走得很稳,像在走什么重要的仪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