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天蛇之越 作品

一百零六:军衣滚烫 (第3页)

我在门口站了很久,直到保安过来问我是不是家属。旁边的公告栏里贴着义诊的通知,下面压着张泛黄的照片,是去年牺牲战士的集体遗像,第一排正中间那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,和军帽上合影里的赵建国长得一模一样。

不知什么时候,天阴了下来。风卷着树叶的影子在地上跑,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。我忽然想起他耳朵上的冻疮,想起他腿上的旧伤,想起他说在雪崩里埋了半个小时——那时候他大概也穿着这身军装,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,等着战友来救他。

四点多的时候,下起了太阳雨。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,在雨幕上织出道彩虹。我看见他从住院部走出来,军帽摘下来握在手里,帽檐上的合影被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。帆布包空了,瘪下去的地方沾着片雪莲的花瓣。

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,脚步轻快了些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“他看见军装了,”他说,声音里带着点释然,“我把雪莲放在他床头了,以前他总说那玩意儿能治关节炎。”

雨停了,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气。他抬头看了看天,忽然笑了:“昆仑山的雨,落地就成雪。”

我们一起走过天桥,卖冰棍的老太太已经收摊了,只剩下个空箱子摆在路边。他忽然停下脚步,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递给我:“给,路上捡的。”

糖纸是透明的,能看见里面橘色的糖块。我捏在手里,有点黏,大概是被他的汗浸的。“您这是要回去了?”

“嗯,”他望着远处的公交站牌,“赶最后一班去火车站的车。”

5路公交车“哐当哐当”开过来的时候,他忽然转身,把军帽往我手里一塞:“这个,帮我带给建国。”

我愣住了,手里的军帽还带着他的体温,帽檐的合影被摩挲得发亮。“您不自己……”

“我要去趟边境,”他笑了笑,露出两排被冻得有些发黑的牙,“那边还有新同志,得让他们看看,这军装怎么穿才像样。”

公交车门关上的瞬间,我看见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正对着窗外整理衣领。绿色的身影在拥挤的车厢里,像片不肯凋零的叶子。车开走的时候,他朝我挥了挥手,手腕上露出道狰狞的疤痕,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。

后来我去了趟赵建国的墓地。管理员说常有个穿军装的人来,带着雪莲和青稞酒,坐在墓碑前说一下午话,临走前总会把军帽放在碑上。我把那顶军帽轻轻放在墓碑前,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依旧灿烂,背景里的雪山还是那么白。

回去的路上,经过那家小饭馆,电视里正在播边防战士巡逻的新闻。画面里的战士穿着和他一样的军绿色军装,在齐腰深的雪地里艰难前行,军帽上的红星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
我忽然想起那个七月的午后,他湿透的军装,他耳朵上的冻疮,他说昆仑山的雨落地成雪。原来有些颜色,从来都不怕岁月磨洗,就像有些温度,永远比夏天更滚烫。

现在每次路过三〇一医院,我总会多看两眼住院部的走廊。有时候阳光好,会看见穿军装的人从里面走出来,背影挺拔,像棵站在风里的白杨树。我知道那不是他,却总会想起他说的话——这军装怎么穿才像样。

大概就是,无论三伏酷暑,还是数九寒冬,都把那抹绿色穿在心里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