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61章 百草堂之草豆蔻(第2页)

林婉儿收拾好竹篮,药铃声又响起来。她走到王宁身边,低声道:“孙玉国不会善罢甘休的。他手里的陈草豆蔻,怕是不止卖给了赵伯一个人。”

王宁望着回春堂紧闭的门板,心里沉甸甸的。张阳叹了口气,用竹杖拨了拨地上的陈草豆蔻,那些干瘪的种子在雨水里泡得发胀,像一颗颗扭曲的人心。“这药啊,既能救人,也能害人。”老药师的声音里满是沧桑,“就看握药的人,存的是什么心了。”

王雪站在哥哥身后,看着那些被雨水泡烂的陈草豆蔻,突然明白了早上哥哥为何要让她看《本草图经》。原来那些细致的描绘里,藏着的不仅是药材的形态,更是医者的分寸。她悄悄握紧了腰间的药囊,里面装着新收的草豆蔻,温温的,带着草木的清香。

雨停了,巷子里的积水倒映着蓝天白云,百草堂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,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,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王宁知道,这事儿还没完。孙玉国埋下的祸根,就像那些没处理干净的陈草豆蔻,迟早还要在某个角落,生出更烈的火气来。

赵伯喝下药汤的第三日,阳光总算穿透了连绵的雨云。百草堂前的石板路上,水洼里浮着零落的梧桐叶,被风一吹,晃出细碎的金光。王宁正在柜台前整理药账,鼻尖萦绕着新晒的陈皮香,忽然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药铃声——叮铃,叮铃,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。

他抬头时,林婉儿已经站在门槛外了。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的粗布襦裙,裙摆绣着几株淡青色的麦冬,竹篮里装着些刚采的玉竹,根茎饱满得像浸了水的象牙。“赵伯的脉息稳了些,但阴虚的底子还没补回来。”她把玉竹放在柜台上,指尖划过光滑的根茎,“我加了些石斛在药里,你看看合用不合用。”

王宁拿起一段玉竹,在指间捻了捻。表皮黄白相间,断面泛着莹润的光泽,凑近一闻,有股清甜的草木气。“你采的这是三年生的玉竹,滋阴而不腻,正好中和他体内残留的燥气。”他回头喊张娜,“把这些玉竹晾在东边的竹匾里,记得垫层桑皮纸。”

张娜应声从后堂出来,素色围裙上沾着些山药粉。她刚把玉竹摆好,就见王雪背着采药篓跑进来,粗布篓子里的草豆蔻沾着新鲜的泥土,蒴果上的绒毛还带着湿意。“哥,张药师让我去后山采的,你看这成色!”小姑娘献宝似的捧起一把,褐色的蒴果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,“比钱多多送来的饱满多了!”

王宁接过一个蒴果,用指甲轻轻一划,果皮立刻裂开,露出里面乳白色的种子团。他取出一粒种子,放在舌尖尝了尝,辛辣里带着微苦,余味却有淡淡的回甘。“确实是好货。”他赞许地看了王雪一眼,“记得让张药师用盐水炮制,每斤草豆蔻加二两盐,浸足三个时辰再炒。”

王雪刚要应声,就见钱多多慌慌张张闯进来,藏青色马褂的扣子扣错了两颗,算盘珠子从袖袋里掉出来,滚得满地都是。“王掌柜,不好了!”他一把抓住王宁的胳膊,山羊胡抖得像秋风里的枯草,“孙玉国……孙玉国带着刘二狗他们,在村口说您的草豆蔻是假药!”

王宁心头一沉。张娜正往陶缸里装炮制好的草豆蔻,听见这话,手里的木勺“当啷”一声掉在缸底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“他自己用陈草豆蔻害人,还有脸污蔑我们?”她气得脸颊发红,香囊上的药葫芦随着呼吸轻轻晃动。

林婉儿捡起地上的算盘珠,放在掌心掂了掂:“他这是怕赵伯的事传开,想先下手为强。”竹篮里的玉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“村口的老槐树底下,此刻怕是围了不少村民。”

王宁沉默片刻,拿起药箱里的铜秤。秤杆上的刻度被摩挲得发亮,秤砣坠着红绳,晃出细碎的影子。“既然他要辨药,那我们就去辨个明白。”他往药箱里装了些东西,转身对王雪说,“把你刚采的鲜草豆蔻带上,再拿两包炮制好的,还有孙玉国卖给赵伯的那种陈货。”

一行人走到村口时,老槐树下果然挤满了人。孙玉国站在石碾上,青色马褂被风吹得鼓鼓的,手里举着包褐色的药末,正唾沫横飞地嚷嚷:“大家看看!这就是百草堂的草豆蔻!磨成粉都发灰,肯定是用陈货冒充新货!我回春堂的药,哪样不比他的强?”

刘二狗和郑钦文在人群里起哄,引得几个不明就里的村民交头接耳。赵伯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,脸色还有些苍白,但眼神清亮,看见王宁来了,急忙往前凑了凑:“王掌柜,你可来了!这孙玉国太不是东西了!”

王宁没急着说话,先让王雪把带来的东西摆在石桌上。鲜草豆蔻的蒴果还带着泥土,炮制好的种子团圆润饱满,陈货的碎末则在纸包里泛着暗沉的灰色。三样东西摆在一起,优劣一目了然。

“孙掌柜说我的草豆蔻是陈货?”王宁拿起一颗鲜蒴果,用指甲剥开,露出里面雪白的种子团,“大家看清楚,新采的草豆蔻,蒴果上的绒毛是褐色的,种子团洁白湿润,闻着有股清苦的香。”他又拿起炮制好的草豆蔻,放在手心搓了搓,“用盐水浸过再炒的,颜色是浅黄的,手感干爽,嚼起来辛辣里带点咸。”

最后,他捏起一点陈货的碎末,举到阳光下:“这种陈草豆蔻,放了五年以上,燥性早就变了质。大家闻闻——”他松开手,风卷着药末飘过人群,“是不是有股子霉味?”

人群里发出一阵吸气声。李婶挤上前来,拿起颗新草豆蔻:“我前几日喝的药,就是这个味!喝完肚子暖乎乎的,一点不燥得慌。”她又闻了闻陈货,立刻皱起眉头,“这陈的闻着就呛人,难怪赵伯喝了出事!”

孙玉国站在石碾上,脸涨得像猪肝色。“你……你这是耍花样!”他抓起自己带来的药包就要砸,却被林婉儿拦住了。

姑娘伸出手,指尖在药包上轻轻一捻,粉末从指缝漏下来,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。“孙掌柜,你这药包里,除了陈草豆蔻,还掺了不少滑石粉吧?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药铃一样穿透人群,“为了压秤,连这种东西都敢加,你就不怕吃坏了人?”

这话像颗炸雷,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。刘二狗想往后缩,被几个年轻村民抓住了胳膊。“说!你们是不是还卖给别人这种药了?”有人举着手里的药包质问,那褐色的粉末和孙玉国手里的一模一样。

孙玉国慌了神,从石碾上跳下来就想跑,却被赵伯拦住了去路。老人虽然虚弱,腰杆却挺得笔直:“孙玉国,你给我句实话,上周卖给我家老婆子的‘养胃散’,是不是也掺了这陈草豆蔻?”

眼看瞒不住了,孙玉国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抱着赵伯的腿哭起来:“赵伯,我错了!我就是被钱迷了心窍!钱多多说这陈草豆蔻便宜,我就……我就收了两担……”

钱多多在人群后听得腿肚子发软,刚想溜,就被张阳用竹杖挡住了去路。老药师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杖尖指着他的算盘:“你这商人,只知算计银钱,就不知‘药行欺客,天理不容’?”

王宁没理会哭闹的孙玉国,转身对村民们说:“草豆蔻是好药,但得用对地方。像李婶那样受了寒湿的,用它能散寒湿、止呕吐;可像赵伯这样阴虚的,碰都不能碰。”他从药箱里拿出几张画,上面是草豆蔻的植株和药材图,“大家记住,买药要看成色,用药得看体质。以后要是拿不准,就来百草堂问问,我免费给大家辨药。”

村民们纷纷点头,有人已经开始把孙玉国卖的药往地上扔。王雪站在哥哥身边,看着那些被踩烂的假药,突然明白张药师常说的“药德”是什么——不是挂在嘴边的规矩,是手里握着药材时,那份掂量分寸的用心。

林婉儿收拾好竹篮,药铃声在喧闹中格外清亮。她走到王宁身边,把一串晒干的麦冬放在他手里:“赵伯的药里,还是加些这个好。草豆蔻的燥气虽去,但阴虚的底子得慢慢补。”

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散落的药末和饱满的草豆蔻上,像一幅明暗交错的画。王宁看着掌心的麦冬,又看了看被村民围住的孙玉国,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:“药能救人,也能害人,全在用药人的心。心正了,药就正了;心歪了,再好的药也会变成毒。”

他转身往回走,药箱里的草豆蔻随着脚步轻轻晃动,发出细碎的碰撞声,像在应和着巷口渐起的暮色。张娜跟在后面,悄悄握住他的手,掌心的温度混着药香,在微凉的晚风里,格外让人安心。

晨光透过百草堂的雕花窗棂,在药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王宁正用桑皮纸包着草豆蔻,指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轻响,淡棕色的种子团在纸上滚出浅浅的弧线。张阳坐在对面的竹椅上,用细毛刷清理着一枚铜药臼,刷柄上的包浆被摩挲得发亮。

“村口的老槐树底下,今早挂了块木牌。”老药师忽然开口,毛刷停在药臼的纹路里,“是林婉儿姑娘挂的,说巳时要在那里辨药,邀了全村人去。”

王宁包药的手顿了顿。桑皮纸裹着草豆蔻,轮廓圆实得像颗温玉。“她是想彻底理清草豆蔻的是非。”他把药包系上红绳,放在“温燥”类的药格里,与干姜、厚朴挨在一起,“孙玉国虽已认错,但村民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。”

张娜端着刚熬好的药茶进来,青瓷托盘上的茶盏冒着热气,陈皮与甘草的甜香漫开来。“钱多多一早送来了新采的草豆蔻,说要赔罪。”她把茶盏放在王宁手边,银簪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,“我看他这次是真怕了,药篓里的蒴果还沾着露水,绒毛都支棱着。”

正说着,王雪背着药篓从外面跑进来,粗布裙摆沾着草叶。“哥,村民们都往老槐树那边去了!”她抹了把额角的汗,篓子里的草豆蔻标本晃了晃——那是她特意留的整株样本,叶片披针形,顶端的穗状花序还缀着几朵干枯的白花,“李婶说要把家里剩下的药都带去,让你给长长眼。”

王宁拿起药箱,里面除了常用的药材,还放着本泛黄的《本草衍义》。走到门口时,他回头看了眼炮制坊,竹匾里的草豆蔻正在阳光下舒展,淡棕色的假种皮泛着细密的光泽,像被晨露浸过的琥珀。

老槐树下早已聚满了人,树干上新挂的木牌用朱砂写着“辨药会”三个大字,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。林婉儿站在石桌旁,竹篮里摆着各式药材,草豆蔻的鲜品、干品、炮制品一字排开,旁边还放着盏酒精灯,铁锅里正煎着药,蒸腾的雾气里飘着温润的药香。

“王掌柜来了!”有人喊了一声,村民们自动让出条路。王宁走到石桌前,看见孙玉国也在,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,手里攥着个布包,见了王宁,头埋得快抵到胸口。

林婉儿提起煎药的铁锅,用长柄勺舀出些药汁,倒在白瓷碗里。琥珀色的药汁泛着细密的泡沫,香气里带着草豆蔻的辛香,却比寻常煎剂多了几分清甜。“这是用草豆蔻配山药煮的,”她把药碗递给李婶,“您尝尝,是不是比上次的药更温和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