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68章 百草堂之八角茴香(第3页)

王雪端着一摞空竹匾走来,月白短衫的领口沾着些许药末,那是昨夜分装药材时蹭上的。“哥,钱老板派人送来了定金,还说要咱们派个懂行的,跟着他去外地的药市看看。”她将竹匾放下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,“你说,我能去吗?”

王宁直起身,看着妹妹被晒得微红的脸颊,想起她前日在交易会上据理力争的模样,嘴角忍不住上扬:“想去就去,只是得把张阳师傅教的那些门道记牢了,莫要在外人面前露了怯。”王雪用力点头,转身就往张阳身边跑,叽叽喳喳地问起各地药市的规矩,张阳被她缠得没法,只得放下放大镜,细细讲给她听。

张娜从厨房出来,手里端着个陶碗,里面盛着刚熬好的八角猪肚汤。她素色布裙的裙摆沾着些灶灰,却难掩眉眼间的温柔:“钱老板的伙计说,孙玉国把济世堂的招牌摘了,正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呢。”

王宁接过汤碗,热气模糊了镜片。他想起昨日在镇口撞见孙玉国的情景——那个总穿着光鲜绸衫的男人,此刻正背着个旧包袱,头发乱糟糟的,看见王宁时,头埋得几乎要抵到胸口,匆匆绕道走了。

“他若是肯回头,凭着一手炮制药材的手艺,在哪都能混口饭吃。”王宁舀了一勺汤,温热的辛香在舌尖散开,“只是这药行里的良心,得自己找回来。”

正说着,郑钦文大步流星地走进院来。他身上的猎装洗得发白,腰间的猎刀却擦得锃亮,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更显硬朗。“王药师,我那几个在邻镇的兄弟,听说你这八角能治寒疝,都托我来买些回去呢。”他将一布袋山货放在石桌上,“这是今年新采的山菇,给嫂子添个菜。”

张娜笑着接过来:“刚熬了猪肚汤,郑大哥留下来尝尝?”郑钦文也不推辞,拿起桌上的竹凳坐下,看着晒场上的八角,突然感慨道:“说起来也怪,我打小在山里转,见惯了这东西,却不知它有这么大本事。”王宁递给他一碗汤:“草木有灵,就看用的人懂不懂它的性子。这八角性温,配着生姜能驱寒,配着山楂能开胃,就像人在世上,得找对了搭档,才能把本事发挥到极致。”

郑钦文喝着汤,突然一拍大腿:“王药师这话在理!我那些兄弟,常年在山里守着猎户棚,个个都有胃寒的毛病,我看不如这样——你教我炮制八角的法子,我在山里开个小药铺,专门给他们调理身子,也省得他们跑远路。”

王宁眼睛一亮:“这主意好!只是炮制的火候得拿捏准了,过火则药性散,欠火则辛味冲。”他起身从屋里拿出一本线装书,封面上写着“八角炮制要诀”,字迹是父亲当年的手笔,“这里面记着祖辈传下来的法子,你拿去看,有不懂的随时来问。”郑钦文接过书,像捧着宝贝似的,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,眼里的光比猎刀还亮。

傍晚时分,林婉儿提着个竹篮走进百草堂。她墨色劲装的腰间挂着个新绣的药囊,里面装着刚采的薄荷,与八角的辛香混在一起,清清爽爽。“后山的八角林我去看过了,今年的新苗长得不错,只是有些地方生了虫,我撒了些艾草灰,能顶一阵子。”她从篮里拿出几株草药,“这是专治八角树虫害的,晒干了泡水浇根,比那些烈性药管用。”

王宁接过草药,认出是《本草纲目》里记载的“驱虫草”,忍不住赞叹:“林姑娘对药材的性子,比我还熟。”林婉儿脸颊微红:“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山里住过几年,学了些皮毛罢了。”王雪凑过来,指着她腰间的药囊:“这绣的是八角花吧?真好看!”林婉儿点点头:“昨日见张嫂子绣帕子上有这花样,学着绣的,想着装药材能添些清气。”

正说着,张阳拿着账册走来,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:“王哥,钱老板那边捎信来,说咱们的八角在外地药市卖疯了,还说要给咱们加提成呢!”王宁接过账册,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,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“药香飘千里,全凭真本事”,心里暖烘烘的。

夜里,百草堂的灯亮到很晚。王宁在灯下整理药材图谱,张娜在一旁缝补着王雪磨破的药袋,王雪趴在桌上,一笔一划地抄录着八角的药用配方,张阳则在清点明日要发的货,算盘打得噼啪响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落在摊开的药书上,“八角茴香,性温,味辛,归脾、肾经,散寒止痛,理气和胃”这几行字,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突然,王雪抬起头:“哥,你说咱们能不能把八角做成药膳包,卖给那些城里的

饭馆?”张娜眼睛一亮:“这个主意好!我前几日试着用八角做了卤料包,隔壁李婶说味道比城里买的还好呢。”王宁放下笔:“阿雪这个想法不错,只是这配方得调得精细些,既要有药香,又不能盖过食材本身的味道。”张阳推了推老花镜:“我记得老账本上有个‘五香卤料方’,用八角配着丁香、桂皮,说不定能派上用场。”

几人越说越兴奋,王雪索性找来纸笔,画出药膳包的样子,张娜在一旁补充着用料,王宁则在纸上写下配方,张阳时不时插一句,提醒哪些药材要去蒂,哪些要炒香。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,屋里的灯却像颗启明星,亮得让人心里踏实。

第二日清晨,王雪背着装满样品的包袱,跟着钱多多的伙计上了路。她穿着新做的青布衫,腰间别着个装着八角的香囊,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百草堂,王宁和张娜站在门口,正朝着她挥手。阳光洒在她脚下的石板路上,将影子拉得很长,像条通往远方的路。

郑钦文在山里开的小药铺也开张了,王宁特意送去一块“药香满林”的匾额。开业那天,邻镇的猎户们都来了,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小屋。郑钦文穿着新做的长衫,虽然还有些不习惯,却认真地给每个人诊脉,药柜上摆着的八角,散发着醇厚的辛香,与山里的松香混在一起,格外提神。

林婉儿依旧时常在后山转悠,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默。她会和采药的村民打招呼,教他们辨认哪些八角该留种,哪些该采摘,腰间的药囊里,除了草药,偶尔还会装些给王雪留的野果。

而王宁在整理仓库时,发现了一坛父亲当年泡的八角酒。打开泥封,醇厚的酒香混着辛香扑面而来,他舀出一碗,倒进四个杯子里,对着空座位说:“爹,您看,这青山镇的八角,越来越有奔头了。”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吹得烛火轻轻摇晃,像是有人在应和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青山镇的八角渐渐出了名。外地药商来的越来越多,镇上的药铺也多了几家,只是大家都记得王宁说的“药行如行医,治人先治心”,再也没人敢耍歪门邪道。

深秋时节,王雪回来了。她晒黑了些,却比从前沉稳了许多,带回满满一账本的订单,还有各地药市的见闻。“哥,外面的人都说,咱们青山镇的八角,闻着就带着股实在劲儿。”她从包袱里拿出个精致的木盒,“这是我在苏州看见的,他们把八角做成了香包,卖得可好了。”

王宁打开木盒,里面的香包绣着八角花的样子,辛香混着花香,好闻得很。“阿雪长大了。”他拍拍妹妹的肩膀,眼里的笑意像深秋的阳光,温暖而明亮。

张娜端来刚熬好的八角粥,辛香混着米香,漫过整个屋子。林婉儿从外面走进来,手里拿着刚采的八角,郑钦文也来了,带来些山里的野味,几人围坐在桌前,说说笑笑,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每个人的脸上,像一层温柔的药霜。

又是一年八月,八角成熟的时节。王宁带着王雪、张阳去后山采摘,郑钦文和林婉儿早已在树上系好了红绳——那是选好的留种八角,要等完全熟透才摘。王雪爬上梯子,伸手摘下一颗饱满的八角,朝树下喊道:“哥,你看这颗,正好八个角!”

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,落在每个人的脸上。王宁望着满树沉甸甸的八角,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“这八角啊,要经春寒,过夏雨,才能在秋里结出好果。人也一样,得经些事,才能把心练得像这八角,外有棱,内有仁。”

山风吹过,八角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应和。远处传来孙玉国的吆喝声:“新做的八角香包,要不要来一个?”他如今在镇口摆了个小摊,专卖自己缝制的香包,针脚虽不精致,八角的辛香却格外醇厚。据说他每日收摊后,都会去后山帮着照看八角苗,沉默地除虫、浇水,像在弥补什么。

林婉儿的药囊里,除了草药,偶尔会多几枚晒干的八角花。她不再总躲在暗处,有时会和王宁一起研究炮制手法,指尖捏着八角果瓣时,眼神专注得像在解读什么秘密。王雪说,她绣的八角花越来越好看了,连城里来的绣娘都想讨个花样。

郑钦文的山中药铺也渐渐有了名气,不仅猎户们常来,连山下的村民都愿意多走几里路,就为了他按“八角炮制药诀”做的药。他总说:“这药香里啊,有王药师的心意,闻着就踏实。”

张娜的八角药膳成了青山镇的招牌,连路过的商队都要特意拐进来,喝一碗她炖的八角羊肉汤。她的布裙上总别着朵八角干花,说是王雪特意给她留的,能安神,也能让药膳里的辛香更绵长。

张阳的老花镜换了副新的,却还是总趴在药柜前,一页页翻着那本泛黄的账册。他说要把今年的八角收成记下来,等明年王雪回来,让她看看这一年又多收了多少颗八角,每一颗都藏着青山镇的日子。

而王宁,时常会在傍晚时分,搬把竹椅坐在百草堂门口,手里摩挲着颗八角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药铺的飞檐、晾晒的八角串、远处的山峦连在一起,像幅浸在辛香里的画。

有孩童跑过,指着树上的八角果问:“王爷爷,这八个角的果果,真能

治病吗?”

王宁笑着把孩子拉到身边,将手里的八角递过去:“你闻闻,这香味是不是暖暖的?它啊,能驱散寒气,也能让日子变得暖和。就像咱青山镇的人,心里装着这份热乎劲儿,再冷的风雪也不怕。”

孩童似懂非懂地嗅着,八角的辛香混着晚风吹来的草木气,在小小的鼻尖萦绕。远处,孙玉国的香包摊收了摊,他背着空包袱走过,看见王宁时,顿了顿,最终还是低着头,慢慢走远了。王宁望着他的背影,轻轻转动手里的八角,果瓣间的纹路在夕阳下明明灭灭,像在诉说着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说。

夜色漫上来时,百草堂的灯亮了。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纸,落在门前的石板路上,与远处山坳里郑钦文药铺的灯光、林婉儿巡山时打的火把,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。

山风吹过,满镇的八角香又浓了些,像是在说:这故事,还长着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