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78章 百草堂之辣椒(第2页)

王宁点点头,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。他忽然想起林婉儿的竹杖,想起那句“烧得人内里生烟”。这红焰般的海椒,到底是能驱散寒湿的良药,还是会引火烧身的祸根?他望着巷口,只觉得风里的辛香,忽然带上了点不安的味道。

张娜赶到赵大娘家时,院门口的篱笆上正晒着刚收的艾叶,绿得发亮。她刚推开虚掩的木门,就听见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,像破风箱似的扯得人心里发紧。

“赵大娘?”她掀开门帘,一股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。赵大娘歪在炕头,脸颊红得像熟透的山楂,嘴唇上起了层白泡,正用帕子捂着嘴咳,每咳一下,肩膀就剧烈地耸动。炕边的矮桌上放着个粗瓷碗,碗底还剩些褐色的药渣,混着几片没煮烂的海椒皮。

“是……是张丫头啊?”赵大娘好不容易止住咳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,“快……快帮我倒碗凉水,嗓子眼里像有团火在烧。”

张娜赶紧倒了碗井水递过去。赵大娘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,才喘匀气,指着桌上的药碗,气得手抖:“都是那回春堂的混账!刘二狗说这药能治我这老寒腿,结果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,就开始咳得停不下来,嘴里还冒火,眼睛也糊得看不清东西……”她揉着发红的眼角,眼眶里满是血丝,“刚才孙玉国派人来看,还说这是‘药劲上来了’,让我再喝一碗,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?”

张娜心里一沉。她认得那药渣里的海椒——比百草堂用的更红更大,显然是没控制用量。她伸手摸了摸赵大娘的额头,滚烫得吓人,再看她伸出的舌头,舌尖红得发紫,苔薄得像层蝉翼。这分明是阴虚火旺的体征,哪禁得住海椒这等烈火似的药材?

“大娘您别急,我这就去叫王宁来。”张娜转身要走,却被赵大娘拉住。老人枯瘦的手像把干柴,攥得她手腕生疼:“别……别声张。孙玉国在村里放话说,要是我这病好不了,就是百草堂的海椒有毒……我知道你们是好人,可我这老婆子,实在经不起折腾了。”

张娜心里又酸又气。她安抚了赵大娘几句,快步往回赶,路过村头的老槐树时,撞见王雪背着药篓往这边跑,辫子上的金银花掉了一朵,沾在粗布裙上。

“嫂子!你可算回来了!”王雪跑得满脸通红,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浸湿了,“哥正到处找你呢!孙玉国带着好多村民去药铺了,说要讨个说法,还说……还说李大叔的病是假象,是咱百草堂串通好骗人的!”

“简直胡说八道!”张娜攥紧了拳头,指节都泛白了,“赵大娘被他们的药害得咳得直不起腰,他们倒反过来咬一口!”

两人赶到百草堂时,门口已经围了半村人。孙玉国穿着件簇新的藏青绸衫,正站在台阶上唾沫横飞地说:“大家都瞧见了吧?赵大娘喝了这海椒药就成了这样!这东西根本不是药,是毒药!百草堂为了赚钱,连乡亲们的命都不顾了!”

刘二狗在一旁帮腔,手里举着个海椒:“就是!王宁自己都不敢多吃,偏拿出来祸害咱们,我看他就是没安好心!”

人群里议论纷纷,有人望着药铺门内,眼神里满是怀疑。李大叔拄着拐杖挤到前面,脸涨得通红:“孙掌柜这话不对!我喝了王掌柜的药,腿好多了,今早还能自己走到村口呢!”他掀起裤腿,原本红肿的膝盖消了不少,只是还带着点淡淡的淤青。

“你那是碰巧!”郑钦文跳出来,指着李大叔的腿,“保不准过两天就肿得更厉害!赵大娘就是例子!”

“住口!”王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。他刚从林婉儿那里回来,青布长衫的袖口沾着点苍术粉末——方才为了配解药,他亲手碾的药。他走到台阶下,目光扫过孙玉国,最后落在众人脸上:“海椒是不是毒药,得看给谁用。李大叔常年在田里淋雨,体内寒湿重,好比湿柴堆,海椒这把火能把湿气烧散;可赵大娘素来阴虚,就像干透的柴火,再添烈火,不烧起来才怪!”

他说着从药篓里拿出两株药材,左手是株叶片肥厚的生姜,右手是块带着须根的生地:“生姜性温,配海椒能散寒;生地性寒,遇海椒能制火。药无好坏,贵在辨证。孙掌柜不分体质就乱用药,才害得赵大娘受苦,如今倒来怪罪药材,未免太说不过去了。”

这时,张阳背着药箱挤了进来。他花白的胡须上沾着点药末,显然是刚从病患家赶来。“王宁说得在理。”他摸了摸胡须,声音洪亮,“《本草备要》里早说过,辣椒‘辛热有毒,温中散寒,然阴虚火旺者忌之’。我今早去看过赵大娘,她本就有咳嗽旧疾,属阴虚体质,哪能沾这烈药?”

人群顿时安静了。有人想起自家婆娘上火时吃了辣椒,确实会嘴角起泡;有人记起风湿严重的老爹,喝了加辣椒的姜汤后确实舒服些。议论声渐渐变了调,看向孙玉国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。

孙玉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指着王宁的手有些发颤:“你……你们串通一气!”

“是不是串通,去看看赵大娘就知道了。”王宁转身对李大叔说,“大叔,劳烦您帮我把这服药送去赵大娘家,用生地、麦冬、玄参各三钱,熬成汤给她喝,能滋阴降火。”他又看向众人,“若大家信得过百草堂,现在就可以去瞧瞧,赵大娘喝了药,半个时辰后火准能退下去。”

人群呼啦一下散了大半,都跟着李大叔往赵大娘家去。孙玉国站在原地,看着空荡荡的台阶,忽然觉得手里的海椒烫得厉害,慌忙扔在地上。刘二狗和郑钦文面面相觑,缩着脖子不敢作声。

王雪捡起地上的海椒,放在手心掂了掂,忽然抬头问王宁:“哥,原来药材也分‘脾气’,得看跟人合不合得来啊?”

王宁望着她手里那枚红果,阳光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上面,亮得有些晃眼。他想起林婉儿说的“寒者用之如暖阳”,缓缓点头:“不知合不合得来,还得懂它的性子。火能取暖,也能焚屋,关键在怎么用。”

张娜走到他身边,轻轻拂去他长衫上的药末。风从门口吹进来,带着后院药圃里薄荷的清凉,混着柜台上海椒的辛香,倒生出一种奇妙的平和来。只是谁也没瞧见,街角的阴影里,林婉儿的竹杖轻轻点了点地面,药囊里的艾草香,随着风飘向了远方。

赵大娘喝了生地汤的第三天,村里的风就变了。有人说看见她在河边捶衣裳,咳嗽轻了不少;还有人说孙玉国的回春堂门口,连讨水喝的路人都绕着走。百草堂的柜台前却又排起了队,只是这回,没人再敢点名要“辣药”,都乖乖等着王宁诊脉。

这天午后,日头难得亮堂起来,晒得药铺里的陈皮散出甜甜的香气。王雪正帮着把晒干的海椒串成串,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夸张的呻吟声。刘二狗扶着个汉子走进来,那汉子捂着膝盖,眉头拧成个疙瘩,每走一步都“哎哟”一声,额头上全是冷汗,看着比当初的李大叔还严重。

“王掌柜,救救我家表哥吧!”刘二狗脸上堆着假笑,眼角却瞟着柜台后的海椒串,“他这膝盖疼得直打滚,听说您的‘辣药’神效,特意来求一副。”

王宁抬眼打量那汉子。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,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的皮肤倒是白净,不像常干农活的人。最奇怪的是,他虽喊得厉害,额头上的汗却顺着脸颊往下淌,一滴也没沾在鬓角——倒像是刚用水抹上去的。

“伸出手来。”王宁声音平淡。汉子愣了下,慢吞吞地把手放在脉枕上。他的手心光滑,连点老茧都没有,指甲缝里干干净净,半点泥土星子都无。王宁指尖搭上去,只觉脉象浮而不实,哪有寒湿重症该有的沉紧?

“疼了多久了?”王宁收回手,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——那处皮肤看着正常,既不红也不肿,只是被汉子捂得有些发烫。

“有……有三天了!”汉子梗着脖子,声音却有点发虚,“那天淋了场雨,回来就疼得站不住了,夜里都睡不着觉!”

王雪在一旁听得直皱眉。她刚给李大叔换了药,老人家的膝盖虽还有些肿,但脉象已经稳了许多。眼前这汉子看着壮实,怎么瞧都不像病得下不了床的样子。她偷偷拽了拽王宁的袖子,递过去个怀疑的眼神。

王宁没说话,起身走到汉子身边:“我看看膝盖。”汉子慌忙往回缩,却被王宁轻轻按住。他指尖刚触到那处皮肤,就觉手下猛地一紧——汉子的肌肉在发抖,却不是疼的,倒像是紧张。王宁心里已然明白,指尖在膝盖周围不轻不重地按了按,忽然在髌骨下方用了点力。

“啊!”汉子惨叫一声,猛地抽回腿,疼得直咧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