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8章 百草堂之辣椒(第3页)
刘二狗立刻跳起来:“看吧看吧!我说疼得厉害吧!王掌柜快给开药啊,再耽误下去怕是要废了!”
王宁却盯着汉子的脸。方才那一下按的是足三里,本是理气的穴位,就算有寒湿,也不该疼得这么夸张。他忽然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个小陶罐,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花椒。“既然是风寒湿痹,”他捏起几粒花椒,放在掌心搓了搓,“先用这个试试。”
他叫张娜取来半碗温水,把花椒泡在里面,又从墙角拿起根艾条点燃。“花椒性温,能散寒,艾条温灸能通经络。”他说着,示意汉子把膝盖露出来,“先用药水擦擦,再灸一灸,若是寒湿,该觉得暖乎乎的才对。”
汉子脸色忽然变了,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王宁:“不……不用了吧,我还是喝药就行,喝药快……”
“这法子见效更快。”王宁语气平静,手里的艾条已经凑近他的膝盖。艾火的热气刚一碰到皮肤,汉子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弹起来,嘴里胡乱喊着:“烫!烫死了!”
这一下,连周围候诊的村民都看出不对劲了。李大叔拄着拐杖走上前,浑浊的眼睛盯着汉子:“小伙子,我这老寒腿灸艾条时,虽说热得慌,可那是往骨头里钻的暖,哪会像你这样喊烫?”他顿了顿,忽然一拍大腿,“我知道了!你根本没受风寒,是故意装病来骗药的!”
汉子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。刘二狗见状,赶紧打圆场:“李大叔别瞎说,我表哥就是怕疼……”
“怕疼?”王宁冷笑一声,指着汉子的眼睛,“你方才进门时,眼神清明,转动灵活,哪有寒湿重症该有的目眩发沉?再看你舌苔,淡红而润,半点不像是受了寒的。”他转向众人,声音朗朗,“真正的寒湿患者,脉象沉紧,舌苔白腻,遇热会觉得舒服;若是装的,脉象浮飘,遇热只会觉得烫——这就像湿柴见了火会欢喜,干柴见了火才会躲闪。”
人群顿时炸开了锅。“怪不得看着不对劲呢!”“孙玉国这是没招了,开始使阴的了!”“太不像话了,拿咱们当傻子耍!”
刘二狗见势不妙,拉着汉子就想溜。王雪眼疾手快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——她袖口的药囊蹭到刘二狗的手腕,散出点黄连的苦味。“想走?”她瞪着眼睛,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,“你们回春堂乱用药害了赵大娘,现在又来装病捣乱,当我们百草堂好欺负吗?”
正闹着,门外传来竹杖点地的声音。林婉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蓝布衫被风吹得轻轻摆动。她看了眼面如土色的汉子,又看了看缩头缩脑的刘二狗,忽然开口:“孙玉国以为,装出来的寒能骗得过药材?却不知药材最是诚实,寒就是寒,热就是热,半点虚不得。”她转向王宁,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,“你能辨出伪症,不光是靠脉理,更是懂了这‘药如其性’的道理。”
王宁望着林婉儿,忽然想起初见海椒时,她那句“需慎用”。这红焰般的药材,不仅能驱散寒湿,竟还成了照出人心虚实的镜子。他走到柜台前,拿起一串海椒,红得像团火,在午后的阳光下亮得刺眼。
“各位乡亲,”王宁举起海椒,声音传遍药铺,“药材不会说谎,人心却会。百草堂行医,凭的是辨证施治,用的是良心药材——以后谁要是真有疾苦,我王宁定当尽力;但谁要是想耍花样骗药,休怪我不给情面!”
众人纷纷叫好。刘二狗和那汉子在一片骂声中灰溜溜地跑了,连掉在地上的草帽都没敢捡。王雪捡起草帽,往地上啐了一口:“什么东西!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!”
张娜笑着拍了拍她的背,目光落在王宁身上。他正低头记录着什么,笔尖在纸上划过,留下清晰的字迹。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,也照在那串海椒上,红得热烈,却又透着股沉静的力量。
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急,豆大的雨点砸在百草堂的青瓦上,溅起一片水雾。王宁正在柜台后整理药账,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竹杖声——比往常急促些,还带着点踉跄。
他抬头时,林婉儿已经扶着门框站定,蓝布衫湿了大半,鬓角的艾草被雨水打蔫,贴在苍白的脸颊上。她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,药囊掉在地上,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,混着泥水滚到王宁脚边——有驱寒的生姜,有清热的薄荷,还有几枚红得发亮的海椒。
“林婆婆!”王宁赶紧起身扶住她,指尖触到她的手腕,只觉冰凉刺骨,“您这是怎么了?”
林婉儿喘着气,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:“快……看看这个。”油纸被雨水泡透,里面露出半张泛黄的纸,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,墨迹已经晕开,却还能看清“番椒”“温中”“阴虚忌用”等字眼,末尾画着株简单的辣椒图,枝叶间藏着个小小的“宁”字。
王雪正拿着抹布擦柜台,看见那字猛地愣住:“这……这是我爹的笔迹!”她爹是十年前去世的老药师,临终前只留下几本残破的药书,她认得那笔带点弯钩的“宁”字——是她小时候缠着爹教写字时,爹特意为哥哥练的。
林婉儿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浊泪:“你爹当年在番地行医,最擅用这红焰椒……他说这药像烈火,能暖人,也能伤人,嘱咐我若遇着心术正的后辈,就把这方子传下去。”她抓住王宁的手,那双手枯瘦得像老树枝,却攥得极紧,“孙玉国今早去我那,逼我交出你爹的旧方,说要证明海椒是他先发现的……我不从,他就推了我一把……”
话没说完,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孙玉国带着刘二狗和郑钦文闯了进来,绸缎衫被雨水淋得贴在身上,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,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体面。“林老婆子,把方子交出来!”他眼睛通红,像输急了的赌徒,“那是我爹当年跟王药师讨的方子,凭什么给你?”
“放屁!”林婉儿气得浑身发抖,竹杖往地上一顿,“你爹当年偷学方子,乱用番椒治死了人,是王药师替他担了责任!你现在还想故技重施,要害多少人才甘心?”
这话像道惊雷,炸得众人都愣住了。王宁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总摩挲着药箱上的划痕,说自己欠了个“信”字。原来那不是普通的划痕,是替人受过的印记。他握紧手里的油纸,指腹触到爹的笔迹,忽然明白了什么——爹留下的不只是方子,是用药的敬畏,是医者的良心。
“孙玉国,”王宁的声音平静却有力,“你爹当年错在不辨体质,你如今错在不辨人心。这海椒能驱寒,却驱不了贪心;能暖身,却暖不了黑心。”他举起那半张药方,雨水从纸角滴落,“方子在这里,但我不会给你。因为你不懂,药的真谛从来不在纸上,在心里。”
这时,张阳带着几个乡邻赶来了。李大叔拄着拐杖,赵大娘捂着还没好利索的嗓子,都站在雨里看着。“孙玉国,你太不是东西了!”赵大娘气得发抖,“乱用海椒害我不说,还想偷方子害人!”李大叔跟着附和:“王掌柜的药救了我,你的心却要吃人,这药铺你不配开!”
孙玉国看着围上来的乡邻,看着王宁手里的方子,忽然瘫坐在地上,像被抽走了骨头。刘二狗和郑钦文见状,早溜得没影了。
雨停时,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,给百草堂的屋檐镀上了层金边。林婉儿喝了张娜熬的姜汤,脸色好了些,正坐在竹椅上看着王宁整理药材。王雪把那半张方子小心地裱在布上,挂在药柜最显眼的地方,旁边挂着串新晒的海椒,红得像跳动的火苗。
张阳捋着胡须,看着忙碌的年轻人,忽然笑道:“当年王药师说,番椒像个烈性子的朋友,得懂它、敬它,才能成知己。如今看来,宁小子是真懂了。”
王宁正在炮制海椒,用温水轻轻浸泡,再用竹筛沥干——这是林婉儿教的法子,能去点燥性,却不伤药效。他抬头时,看见阳光照在药铺里,照在爹的方子上,照在每个人的笑脸上。那些红焰般的海椒,在风中轻轻摇晃,像在说:药有千性,医有千法,唯守初心者,方能得始终。
后来,百草堂的药柜上总摆着两味药:一味是晒干的海椒,红得热烈;一味是切片的生地,白得沉静。王宁常对来学医的年轻人说:“行医如掌火,既要敢燃,也要会灭。这红焰里藏着的,是救人的温度,更是做人的尺度。”
而那串海椒,年年夏天都会在百草堂的屋檐下红起来,像无数双眼睛,守着药铺,守着人心,守着那句藏在时光里的箴言——药者,仁心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