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道小写师 作品

第280章 百草堂之木瓜(第3页)

行至宣城地界,果然见路边的田里稀稀拉拉立着些果树,枝桠光秃秃的,树皮上还留着冻裂的痕迹。王宁让车夫在镇上停了

车,找了家药铺打听。药铺掌柜是个瘸腿老汉,看见王宁怀里的木盒,眼睛一亮:“你这是前年的陈木瓜吧?去年的新果,能看不能用。”

“怎么说?”王宁递过一块药糕。

“冻了根的树,结出的果子发虚。”老汉咂咂嘴,指着墙角堆着的木瓜,“你看这些,表皮皱是皱了,可捏着软塌塌的,切开内里发糠,酸气也泄了,哪能入药?”

王宁拿起一个看,果然如老汉所说,褶皱虽深,却透着股疲软,不像正经好木瓜那样瓷实。“难道就没有好果子了?”

“也不是没有,”老汉往屋后指了指,“后山的老药农陈老爹,守着几棵百年老树,去年雪大时,他连夜给树裹了稻草,又烧了火堆驱寒,说不定还能收些。就是路不好走,得翻过三道岭。”

第二天一早,王宁背着药篓出发了。山路覆着层薄霜,石缝里长着细辛和独活,都是治风湿的好药。他走得急,额角出了汗,解开长衫领口,一股山风灌进来,带着草木的清苦气。

爬到半山腰,忽见前头松树下坐着个老汉,正往竹篓里装木瓜。老汉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,裤脚扎着草绳,手里捏着把小弯刀,正小心翼翼地削去木瓜蒂。那些果子个头不大,表皮皱得像核桃,红棕色里透着油光。

“老伯,这是您种的木瓜?”王宁走上前。

老汉抬头,露出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,眼睛却亮得很:“你是卖药的?”他拿起个木瓜递过来,“闻闻,正经贴梗海棠的果,三霜过后才摘的,够酸。”

王宁接过一闻,那股醇厚的酸香直冲鼻腔,比他带来的陈货还要浓郁。他切开一个,断面红棕发亮,果肉细密,汁水沾在指尖,涩中带甘。“这才是真正的宣木瓜!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老汉得意地笑了,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,“我这几棵树,长在朝阳的坡上,喝的是山泉水,每年霜降后,我都守着它们,等果子皱透了才摘。去年冻灾,我在树下烧了三夜火堆,眉毛都燎了,才保住这几棵老祖宗传下来的树。”

王宁看着竹篓里的木瓜,忽然明白为何宣木瓜珍贵——不仅在于水土,更在于种药人的心思。他想起自己药铺里那些被挑出的光皮木瓜,缺的何尝不是这份坚守?

“老伯,这些木瓜我全要了,价钱您开。”

老汉却摆摆手:“不急,你先跟我回家,尝尝用这木瓜炖的羊肉。”

到老汉家时,日头已过正午。土坯房的院子里晒着成片的木瓜,红棕色的切片在阳光下像一块块琥珀。老汉的儿媳妇正用砂锅炖着肉,揭开锅盖,一股酸香混着肉香飘出来——锅里除了羊肉,还有几片木瓜,汤色乳白,泛着油花。

“这是治风湿的方子,”老汉给王宁盛了一碗,“木瓜酸温,羊肉甘温,合在一起,舒筋又暖身。前村的李二柱,腿僵得不能走路,吃了半个月,就能下地了。”

王宁尝了一口,羊肉酥烂,木瓜的酸解了肉的腻,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,连带着爬山的疲惫都消了大半。“难怪张阳师傅说,宣木瓜配羌活独活能舒筋,配苍术能化湿,原来还能入膳。”

“药食本是一家嘛。”老汉灌了口自酿的米酒,“就像这木瓜,生着吃太酸,炮制后入药,才恰到好处。做人也一样,得经过些打磨,才能成器。”

临走时,王宁买下了所有木瓜。老汉用麻袋装了,又往他背篓里塞了包木瓜籽:“明年春天种下,好好侍弄,说不定你们那儿也能长出好木瓜。”

回程的马车走得很慢,王宁抱着麻袋,能感觉到木瓜硌在膝盖上的硬度。车窗外,宣城的山渐渐远了,可那股酸香仿佛刻进了骨里,提醒着他:药材的真,从来都藏在风雨里,在人心上。

快到镇上时,他遇见了钱多多。药材商人正蹲在路边抽烟,看见王宁的麻袋,脸腾地红了,掐灭烟杆想走,却被王宁叫住。

“钱掌柜,”王宁从麻袋里拿出个木瓜,“你看这才是宣木瓜。做生意,少些投机,多些实在,才能长久。”

钱多多接过木瓜,看了半晌,忽然叹了口气:“王掌柜,我……我把今年赚的昧心钱都带来了,赔给你,也算给那些被我骗了的药铺一个交代。”

王宁却摇摇头:“钱不用赔,你若真心悔改,就把那些掺假的药材都收回来,别再让它们害人。”

钱多多愣了愣,重重点头,转身往回走,背影竟比来时挺直了些。

马车重新上路,王宁掀开麻袋,看着那些皱皮木瓜在颠簸中轻轻晃动。他仿佛看见老李喝药后舒展的眉头,看见张娜在晒药场翻动药材的身影,看见孙玉国若有所思的脸。

这趟宣城之行,他寻到的何止是好药?

百草堂的药香里,多了股格外浓郁的酸气。张娜正把宣城带回的木瓜切片,摊在竹匾

里晾晒,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上面,红棕色的果肉泛着油光,像一块块浸了蜜的琥珀。王宁站在旁边,看着妻子指尖抚过那些深如刀刻的皱纹,忽然想起宣城老汉的话:“这皱皮啊,是果子在跟风霜较劲呢。”

“哥,老李来了!”王雪掀开布帘,声音里带着雀跃。村民老李拄着拐杖走进来,步子虽慢,却不用人扶了,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:“王掌柜,你这宣木瓜真神!三剂药下去,膝盖不肿了,夜里也不烧心了。”他手里提着个布包,打开是两只肥鸡,“自家养的,给你补补。”

王宁笑着退回去:“鸡您留着,药能见效就好。”他转身从药柜里取了包炮制好的木瓜,“这是剩下的,您回去泡水喝,记得加两朵菊花,中和酸味。”

正说着,门外传来马车轱辘声。钱多多跳下车,身后跟着两个伙计,抬着个大木箱。“王掌柜,您看这是什么?”他打开箱子,里面是满满一箱光皮木瓜,都切成了片,晒得干透,“我把去年掺出去的光皮木瓜都收回来了,您看怎么处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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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阳从里屋走出来,捻起一片看了看:“虽不能入药,倒能做个标本。”老药师转身从柜里取出个玻璃匣,“把它和宣木瓜并排摆着,让后人看看,差一点是什么模样。”

王雪自告奋勇:“我来摆!”她小心翼翼地将光皮木瓜片放进匣子里,又摆上宣木瓜片,两相对比,真假立现——光皮的浅黄发涩,宣木瓜的红棕醇厚,连酸香都差着三分。

这时,街尾传来动静。孙玉国的济生堂门口,几个官差正往外搬药材。刘二狗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,脸上还有道抓痕——想来是被受骗的村民挠的。孙玉国看见百草堂门口的人群,脸涨得通红,低着头想绕开,却被王宁叫住。

“孙掌柜,”王宁递过一瓣宣木瓜,“尝尝?”

孙玉国犹豫着接过,咬了一小口,酸得他直咧嘴,却没吐出来,慢慢嚼着:“是比我那野果子够味……”他放下剩下的半瓣,声音低了许多,“王掌柜,我错了。药材这东西,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。”

王宁点点头:“知道错就好。你若想学认药,随时来百草堂,张师傅乐意教你。”

孙玉国愣了愣,眼圈忽然红了,转身往回走,背影比来时沉稳了些。

傍晚关门前,王宁在药铺前立了块木牌。张娜端来墨,他提笔写下:“药者,当守其真——如宣木瓜,酸温本性不可移。”字写得不算好,却笔笔有力,像宣木瓜的皱皮,透着股韧劲。

王雪摸着木牌,忽然想起什么:“哥,宣城老汉给的木瓜籽呢?”

“在这儿。”王宁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的籽饱满乌黑,“明年春天,种在后院的坡上,用山泉水浇,说不定几年后,咱们这儿也能长出宣木瓜。”

张阳捋着胡子笑:“好啊,让这皱皮木瓜,在咱们这儿也扎下根。”

夜色渐浓,百草堂的灯亮了。张娜在灯下炮制药材,王宁在柜台前记账,王雪趴在桌上,给宣城的老汉写信,说这里的村民都用上了好木瓜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落在玻璃匣里的木瓜标本上,光皮的那片泛着冷光,宣木瓜的切片却像藏着星光,酸香漫过窗棂,飘得很远。

后来,有人问王宁,宣木瓜最金贵的是什么。他总是指着那些深皱纹:“是这股子较劲的劲。经了风霜,皱了皮,才把酸敛在骨子里,把温藏在肉里,这才有了舒筋化湿的本事。做人做药,都得这样,半点假不得,半点懒偷不得。”

多年后,百草堂后院的坡上,长出了一片贴梗海棠。每到霜降,红棕色的果子挂满枝头,皱皮如老叟面,酸香透纸背。来抓药的人都说,这果子看着不起眼,治起风湿脾胃病来,比当年宣城来的还要见效三分。

而那块写着“药者守真”的木牌,被后人用玻璃罩了起来,旁边摆着那个玻璃匣——光皮木瓜的浅黄,宣木瓜的红棕,在岁月里静静对峙,诉说着一段关于真假、坚守与传承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