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1章 百草堂之柿子(第2页)
孙玉国的脸瞬间白了。他知道钱多多跟县太爷沾亲带故,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。
王宁却摆了摆手:“钱老板不必如此。孙掌柜也是一时糊涂。”他转向孙玉国,“秋燥时节,百姓本就遭罪,你我都是行医卖药的,该想着怎么救人,不是怎么害人。”
孙玉国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来。这时,刘二狗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,疼得直打滚:“哎哟……疼死我了……”
郑钦文慌了:“二狗,你咋了?”
“他早上偷了个青柿,还就着俩河蟹吃了。”张娜看得清楚,忍不住叹气。
王宁没多言,从药柜里抓了把山楂,又取了几片神曲,往砂锅里一丢。“煮碗山楂神曲汤给他灌下去,能解鞣质。”他对郑钦文说,“记住了,柿子虽好,空腹不能吃,也不能配寒性食物,尤其是没熟的青柿,吃多了会得胃柿石,到时候开刀都未必能取出来。”
郑钦文连连点头,扶着刘二狗往灶房去了。孙玉国站在原地,看着王宁给村民们分柿饼,又细细讲解用法,忽然叹了口气:“王药师,我……我错了。”
王宁抬头看他:“知道错了就好。明天把济世堂的药材清一清,有不懂的,我可以教你。”
夕阳斜斜照进院子,老柿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张娜把晾晒的山药干收进竹筐,林婉儿在整理刚采的药材,钱多多正跟王宁讨教柿饼的炮制法子。李婶抱着小宝,哼着歌谣往家走,孩子手里还攥着半个柿饼,笑得一脸甜。
只有枝头的柿子,还在风里轻轻晃着,红得像一团团温暖的火,映着太平镇渐渐安宁的暮色。
天还没亮透,百草堂的药碾子就转了起来。王宁正碾着山楂,石碾子与青石盘摩擦,发出沙沙的轻响,碎成粉的山楂混着淡淡的酸香,在晨雾里漫开。他今日换了件藏青色短褂,领口别着块磨得光滑的玉佩——那是他爹传下来的,据说浸过三十年的药汁,能安神。
“哥,你看这青柿。”王雪背着半篓青柿子,从后门进来,粗布裙摆沾着露水。她刚及笄,梳着双丫髻,发绳是药铺里常见的蓝布条,手里还捏着片柿叶,“后山那片柿林,不知被谁摘了半树青的,扔得满地都是,怪可惜的。”
王宁停下碾子,拿起个青柿。皮硬得像小石子,指甲掐上去只留个白印,涩味顺着指缝往鼻尖钻。“这东西性涩,没熟透就是个祸害。”他把青柿放回篓里,“孙玉国那边有动静吗?”
“昨儿个后半夜,济世堂灯亮到丑时。”王雪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我去送药渣时,听见刘二狗在哭,说肚子疼得直打滚,郑钦文正骂他嘴馋。”
正说着,张阳药师背着药箱来了。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,袖口打着补丁,手里拄的拐杖其实是根老山参的根茎,包浆亮得很。“宁小子,出事了。”他往竹凳上一坐,咳嗽两声,“城西头的陈寡妇,今早起不来床了,说是吃了济世堂的‘柿霜丸’,上吐下泻,现在浑身发僵。”
王宁心里一沉:“柿霜丸?那是润肺的好东西,怎么会……”
“孙玉国哪懂炮制?”张阳敲了敲拐杖,“我听去瞧病的老李说,他那柿霜丸,是用青柿刮了白霜就直接搓的,连蒸都没蒸过。”
王宁抓起药箱就要走,张娜从里屋追出来,塞给他个油纸包:“带点山药粉和柿饼,万一用得上。”她把丈夫的衣襟理了理,香囊上的陈皮香飘过来,“路上小心,今早天凉,露重。”
城西的土坯房里,一股酸腐味直冲鼻子。陈寡妇躺在土炕上,脸白得像宣纸,嘴唇却紫得发黑,见了王宁,气若游丝地说:“王药师……我就想治治咳嗽……孙掌柜说……说他那丸子比冰糖还甜……”
王宁掀开她的眼皮,眼仁浑浊得很,又按了按她的手腕,脉象浮而无力。“张叔,您看她舌苔。”他说着,用银匙撬开陈寡妇的嘴,舌苔又白又厚,边缘还沾着些褐色的渣子。
“是寒邪入了脾胃。”张阳捻着胡须,“青柿的涩气凝在肠子里了,得先化掉鞣质。”
王宁打开油纸包,取出山药粉,又从药箱里翻出神曲和麦芽:“张叔,您帮我烧锅热水。”他把山药粉调成糊糊,又将神曲麦芽捣成末,“陈嫂子,张嘴,先吃这个。”
药糊刚喂进去,陈寡妇就哇地吐了出来,秽物里竟混着些青黑色的小块,像没消化的石子。“这是胃柿石的苗头。”王宁眉头紧锁,“得用山楂煮水,再配上柿饼蒸着吃,慢慢化掉它。”
正忙活着,院门口传来马蹄声,钱多多骑着匹黑马,手里举着个纸包:“宁老弟,我带好东西来了!”他翻身下马,绸缎马褂被风吹得鼓鼓的,“这是我托人从苏州带的‘隔年柿’,霜降后摘的,埋在米缸里存了半年,治胃柿石最灵。”
王宁接过纸包,里面的柿饼软得像膏子,甜香里带着点酒香。“多谢钱老板。”他把柿饼切成小块,“张叔,您帮着蒸一下,加两片生姜,去去寒。”
这时,郑钦文鬼鬼祟祟地在院外探头。王雪眼尖,一把揪住他:“你来干啥?想看陈嫂子死吗?”
郑钦文脸涨得通红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:“孙掌柜……孙掌柜让我送这个来。”布包里是些灰扑扑的丸子,“他说……他说这是正经的柿霜丸,是他娘传下来的方子,蒸过三遍的……”
王宁拿起颗丸子,放在鼻尖闻了闻,又掰开来看看:“这倒真是用熟柿霜做的,还加了点川贝。”他对张阳说,“先留着,等陈嫂子缓过来再用。”
郑钦文松了口气,搓着手说:“王药师,孙掌柜……孙掌柜让我问问,您那治秋燥的方子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借他看看?他说以前是他糊涂,想学着做些正经药。”
“方子哪有借的?”王宁正给陈寡妇喂山楂水,头也不抬地说,“真想学,就让他自己来。药材这东西,得亲手摸,亲口尝,才能懂。”
日头爬到头顶时,陈寡妇终于缓过劲,能哼出声了。王宁嘱咐她按时吃柿饼山药汤,又把钱多多送的隔年柿留下一半,才和张阳往回走。
路过济世堂时,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孙玉国的声音:“……那王宁到底有啥了不起?不就是会用个破柿子吗?”紧接着是郑钦文的劝:“掌柜的,咱还是学学吧,今早刘二狗拉得快虚脱了,再这样下去……”
王宁脚步没停,心里却想着院里的老柿树。那树怕是有些年头了,去年遭了虫灾,枝桠枯了大半,今年竟又挂满了果子。药材这东西,不也跟这树一样?用对了,枯木能逢春;用错了,好东西也成了毒物。
回到百草堂,张娜正站在柿树下,往竹匾里摆刚摘的熟柿。阳光透过枝叶,在她脸上洒下点点光斑,像落了层金粉。“回来了?”她转过身,手里的柿子红得发亮,“刚摘的,甜得很,尝尝?”
王宁接过柿子,咬了一口,蜜色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。真甜,甜得心里都暖烘烘的。他忽然想起陈寡妇刚才的样子,又想起孙玉国的话,觉得这柿子的甜里,还藏着点别的滋味——像药,初尝是苦,回味却甘。
枝头的柿子还在晃,风一吹,落下几片叶子,刚好盖在晾晒的山药干上,像给这秋燥的日子,添了点温柔的底色。
霜降这天,太平镇的屋顶结了层白霜,像撒了把碎盐。百草堂的院坝里,竹匾摆得整整齐齐,晒着新收的柿饼,白霜裹着橙红的果肉,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。王宁正蹲在匾前翻晒,指尖沾着层细密的白霜,是柿子自然析出的糖霜,甜丝丝的。
“哥,孙玉国真的要来学炮制?”王雪抱着捆竹篾进来,额角冒着细汗。她今日换了件绛色布衫,袖口磨出了毛边,却洗得干干净净,发间别着朵晒干的野菊——那是她上山采药时摘的,说能醒神。
王宁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霜:“张阳叔说他昨儿个把济世堂的青柿全倒了,还烧了那锅没蒸透的柿霜丸。”他望向街口,“或许是真悔了。”
话音刚落,孙玉国就来了。他没穿绸缎衫,换了件灰布短褂,袖口沾着炭黑,手里还提着个竹篮,里面装着些刚从自家院里摘的熟柿,红得沉甸甸的。“王药师,”他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,声音有点涩,“我……我想跟您学学怎么把柿子做成药。”
王宁指了指竹匾里的柿饼:“先从晒柿饼学起吧。霜降前的柿子得削皮,挂在通风处晾半月,等表皮起皱了,再压扁了晒,每天翻两次,遇着阴天还得用炭火烘。”他拿起个刚削好的柿子,果皮薄得像纸,“你看这果肉,得是蜜色的,带点透明感,要是发乌,就是坏了。”